从神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金发男子。刚踏进玄渊邑,就见小望舒家老宅前人头攒动,粗麻绳在宅门上缠了三道,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举着木棍,像堵墙似的拦在门槛前。
\"上仙!您可算回来了!\"
人群突然炸开锅,几个百姓踩着泥坑扑过来。
\"我们揪出下雨的罪魁祸首了!就是那个妖女!\"
\"可不是嘛!\"
有个老汉声音都在发抖,
\"自打她娘咽了气,这雨就没停过!刚才大巫作法卜卦,说她身上带着天煞孤星命格,妖术失控才引来这场灾!\"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金发男子抹了把脸,瞥见门缝里闪过小望舒还在流泪的脸,怀里的小狐狸正龇着牙发出低吼。
他心里\"咯噔\"一下,扯了扯湿漉漉的衣领,强装镇定地干咳两声:
\"诸位先消消气,这事儿说不定有误会。\"
人群中挤出来个裹着褪色头巾的妇人,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金发男子鼻尖:
\"上仙您贵人多忘事!前几天她砸您招牌时,那架势活脱脱就是个混世魔王!您是神仙有容人之量,可我们平头百姓哪经得起她折腾?\"
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的淤青,
\"昨儿我家窗棂都被她的狐狸撞碎了,这要是哪天半夜......\"
话音未落,另一名挽着发髻的女子尖着嗓子接话,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可不是!您瞧她怀里那只狐狸精,浑身透着股勾魂摄魄的劲儿,指不定给上仙下了什么迷魂咒!\"
她掏出块手帕掩住口鼻,做作地干呕两声,
\"这种不祥之物留在邑里,迟早要闹出人命!\"
\"赶走她!赶走她!\"
此起彼伏的叫嚷声中,有人抄起木棍敲打宅门,震得门框上的白幡哗哗作响。人群推搡着向前涌,唾沫星子溅在门槛上,
\"今天必须把这妖女连带着她的骚狐狸,一起扔到护城河里喂王八!\"
金发男子被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慌忙踮脚踩上石墩,挥舞双臂大喊:
\"都别吵了!听我说两句!\"
震得屋檐下的雨帘都跟着晃悠。
人群骤然安静,连老宅里的犬吠都停了。老农佝偻着腰赔笑:
\"上仙您发话!我们洗耳恭听!\"
\"你们先各回各家,给我一个时辰!\"金发男子扯着嗓子,
\"本仙不仅要让雨停下,还派人挨家挨户赔谷子赔铜钱!”
\"真...真能做到?\"
攥着破筐的妇人哆哆嗦嗦开口,指甲缝里还沾着泥。
旁边汉子急得直拍她后背,草鞋在泥地里打滑:
\"糊涂婆娘!上仙说的话还能有假?\"
说着冲金发男子谄笑,露出豁了口的大黄牙,
\"那既然上仙开口了,咱们就回去候着吧!\"
金发男子话音未落,人群便如被捅破的马蜂窝轰然炸开。有人举着的火把掉进泥坑滋滋冒烟,几个婆娘抢着往家跑,踩得积水四溅,转眼间宅前只剩满地烂菜叶和歪斜的麻绳。
门轴发出吱呀呻吟,小望舒怀里的白狐突然发出呜咽。金发男子跨过门槛时,一道小小的身影猛地扑进他怀里,带着水汽的发丝蹭过脖颈:\"哥哥!他们说要把我丢进河里......\"
少女的抽噎声混着雷声,震得他心口发疼。
\"别怕别怕。\"
他笨拙地拍着颤抖的后背,指尖触到少女肩头的湿痕,
\"跟我走吧,去个没人喊你'妖女'的地方。\"
屋内烛火忽明忽暗,小望舒的父亲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这一幕。金发男子从袖中掏出块刻着饕餮纹的玉佩:
\"玄伯,这是齐侯送我的礼物。您叫人兑成粮食,挨家挨户送去。\"
他顿了顿,望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少女,
\"我带小望舒去云游四海。\"
\"好好好!\"
玄伯双眼瞬间发光,木椅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亮得瘆人
\"上仙大恩!小女跟着您,定能得个好归宿!\"
话音未落,已抓起案上的玉佩往内宅走去,脚步声在夜里渐渐远去。
一边走一边还骂道:“终于把这个祸害送出去了。”
小望舒的声音像泡在雨水里的棉絮,闷声闷气地从他怀中钻出来:\"妈妈化成灰了,爸爸也想把我赶紧丢掉。\"
她纤细的手指揪着他湿漉漉的衣襟,指节泛白。
金发男子感觉心口被重重撞了一下,忙低下头蹭了蹭她发顶:
\"别怕,你爸爸不要你了,你还有我。\"
掌心传来的颤抖让他喉咙发紧,正想再说点安慰的话,却见小望舒突然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认真得吓人。
\"我不要你当我爸爸。\"她的声音清脆得像冰棱断裂,在空荡的堂屋里回响。
金发男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剧烈咳嗽起来,震得挂在梁上的白幡哗哗作响。
暮色渐浓时,金发男子背着小望舒,牵着白狐,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泥泞山道。玄渊邑的灯火在身后越缩越小,宛如被雨水泡软的残烛。呼啸的狂风戛然而止,豆大的雨珠悬在半空凝滞片刻,而后化作细碎金粉簌簌飘落。
只是,自小望舒随着那位上仙离去,玄渊邑仿佛被命运掐住了咽喉。往日潺潺的溪流化作皲裂的土沟,曾经肥沃的田野铺满焦黄的秸秆。
整整三年,烈日如同滚烫的烙铁,炙烤着大地,龟裂的土地上,连最耐旱的野草都奄奄一息。家家户户的辘轳在空井中徒劳地打转,木桶撞击井壁的空洞声响彻街巷。
百姓们佝偻着身躯,望着终年不见一丝云彩的灰白天空,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干涩的泪水在布满皱纹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此时,他们才恍然惊觉,才开始无比怀念起那个被他们赶走的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