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最后一天,空气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暑气。
客厅门铃突兀响起。
沈愿起身去开门,余渡健硕的身影像一座山伫立在门外,短袖t恤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手臂肌肉又厚实几分,肤色比上个星期见面时更深。
“老余钓的鱼,我挑了条最肥的,专门来给你炖汤。”余渡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鱼尾还在扑腾。
沈愿侧身让他进来。
余渡熟门熟路地拐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处理鱼鳞和内脏,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器官买卖案后续。
“陆镇安罪名成立,黑市那群大王八几乎都抓捕归案了,有两个逃到东南亚地区,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做乱。上面开了表彰会,问我有什么想法……”他故意卖关子,等着沈愿接话。
张阿婆见两人有话要说,找了理由下楼去。
沈愿靠在厨房门边,“那你的想法呢?”
余渡拿菜刀用力拍了下鱼身,鱼鳞随着他利落的动作纷纷落下,“我打算回归特种兵部队。”
沈愿微怔。
被他从海上救起醒来那天,她就隐约猜到余渡的过去不简单。
他身手太好,警觉性太高,根本不像普通渔民。
但他从不主动谈论过往,她也没问。
如今听他说起,沈愿依旧没有越界,“挺好的,做你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我们都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余渡冲洗着鱼身,水珠溅在手臂上,他甩了甩手,突然转头看她。
“对了,局里对你目前的处境做了安全评估,建议你修改身份信息。毕竟你母亲的身份已经被公开,她之前参与过很多大型犯罪集团的案子,多少会有残余势力存在。”
沈愿,“我如果去国外呢?”
“你……秦老师那里的名额还保留着吗?”
沈愿正欲回答,手机响起,是张特助的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通。
“太太,张嫂在清园清理你的东西时,看见您有一件首饰落下了,你要不回去取?还是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沈愿握紧手机,“不用了,你看着处理吧。”
挂断电话,余渡已经将鱼开肠破肚,在清理内脏。
她接着刚才的话题,“我上次和秦老师沟通过了,她说我想去随时都可以,前期以无薪学员的身份,后期表现好,可以申请转正。”
“如果行踪隐蔽些,问题应该不大。”余渡又说,“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刚好我这段时间在做归队前训练,时间比较宽裕,你想修改身份了,就跟我说,我去帮你办。”
对上他炽热坦荡的关心,沈愿心里一暖,“谢谢你,能拥有你和秦舒两个朋友,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朋友。
余渡背脊僵了一瞬,旋即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客气啥,去客厅等着,我给你熬鱼汤。”
“嗯。”沈愿看了下冰箱,里面没什么菜,“你有没有想吃的,我下去买点菜回来。”
余渡,“都可以。”
沈愿下楼到超市买了几样余渡爱吃的菜和水果,想到余渡抽烟,刚好路边有烟酒店,她便过马路买了他常抽的那个牌子的烟。
马路对面。
谢宴生斜靠座椅,透过玻璃车窗,看见沈愿从便利店走出来,等红绿灯时,低头凝视手中香烟,似乎在看上面的文字。
他记得她不喜欢烟味。
“余渡上去多久了?”
张特助看了眼腕表,尽量往短了说,“大概一个小时。”
他闭上眼,清晰感受到嫉妒的情绪在胸腔疯狂窜腾,正慢慢啃噬他的理智,试图驱使他现在下车把人带回家,锁在身边。
但只要一想到原歆弥留之际的模样。
所有的冲动都在刹那间被强行遏制。
手里电话响起,他低眉看了眼,接通。
“先生,夫人回来了,请您现在回清园。”章管家的声音。
谢蕴已经很久没回清园了。
谢宴生嗯了声,掐断电话,才惊觉右手不知何时握上了车门把手。
如果没有这通电话,他此时应该已经下车了。
茶室内,檀香袅袅。
谢蕴一袭青色道袍端坐椅上提壶倒水,滚水冲开茶叶的瞬间,清香四溢。
“您突然下山,是为了我和沈愿离婚的事?”谢宴生迈腿走进茶室。
谢蕴将茶盏推到他面前,澄澈的茶汤映出他沉郁的面容,“是为了你。”
谢宴生双手搭在扶手上,仰首望着屋顶雕栏,“我不想离婚。”
谢蕴,“我知道。”
他闭上眼,脑海挥之不去是沈愿和余渡在一起的画面。她信任余渡,依赖余渡,就连原歆生死大事上,余渡也能影响到她。
“离了婚,她会重新遇见一个给她尊重,理解,支持的男人,会得到她想要的那种爱。”他自嘲轻笑,“那样会更衬得我自私,偏执。”
谢蕴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悠远,“你觉得沈愿是为了这个才离开你?”
谢宴生没有回答。
谢蕴叹息了声,“我昨晚梦见你刚出生时,在水里洗澡的场景。小小的肉团子,可爱极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梦见过那些了,所以一大早上起来,就去找了三位师父解惑。师父们说,这代表新生。”
谢蕴说着,想到谢宴生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肯定听不懂言外之意。
“破而后立,或许分开一段时间,反而能让你们更能看清自己的心。心结不解,困在身边只会适得其反。”谢蕴意味深长道,“最后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人。”
最后一句话,谢蕴咬重了音。
谢宴生却无心揣摩。
谢蕴道,“就当给彼此缓冲的时间,如果你们真有缘份,迟早会走到一起。”
茶室安静下来。
窗外树影婆娑,落在茶室内,摇曳着斑驳的光影。
谢宴生握着扶手的手指松开又收紧,如此反复,木质椅身被他指甲抠出一道道划痕。
许久,才听到一句克制沙哑的回应。
“好。”
离婚登记那天,沈愿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
她站在大厅玻璃前,垂首凝视手里的拍号单,不时回头看墙上时间。
谢宴生比她晚几分钟到,却没下车,而是坐在车里透过车窗静静望着她。
她穿着米色长裙,背影纤细单薄,长发不知何时起总是习惯绾着。
状态看上去也要好很多,应该从丧母之痛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谢总?”张特助小声提醒,“9点55分了。”
谢宴生不舍地收回目光,推门下车,走向她。
沈愿正在浏览母婴app上的帖子,听到脚步声靠近,忙熄屏手机,转身去看他。
他还是一如既往穿着衬衫西裤,颀长挺拔的身躯被颓靡倦怠的气息包裹着,衬衫领口两粒扣子散开,露出冷白的锁骨,她下意识去看自己咬过的位置。
已经留下淡粉的疤痕。
“走吧,马上到我们了。”沈愿努力收回视线,转身往服务台走。
谢宴生喉咙发紧,点了点头。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例行公事询问,“两位是自愿离婚吗?”
沈愿,“是。”
谢宴生沉默两秒,才低声回,“是。”
沈愿签字时,谢宴生盯着她低垂的睫毛,想起结婚那天,她也是这样一笔一画认真签字。只是那时候,她眉眼弯弯,嘴角噙笑,眼里是藏不住的期待。
工作人员将两本离婚证退推出来,“手续办完了。”
沈愿接过,起身道谢,快步往外走。
谢宴生跟在她身后,在她即将踏出门时,开口唤她的名字。
沈愿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谢宴生缓步靠近,站在她的影子里,“你会爱上别人吗?”
沈愿怔愣,不由去想,一辈子很长,谁能保证往后余生不会遇见情投意合的爱情。
但她有了孩子。
她会把爱和精力留给孩子,留给喜欢的事业,留给身边重要的人……
深吸口气,她轻声回答,语气笃定,“不会了。”
又回头看他一眼,眼神诚挚温柔,“谢宴生,祝你幸福。”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