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约定好的三天谈判期限已到,大马士革市政厅深处的临时指挥中心,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电子设备运转产生的微弱热量,哈伦坐在一台大屏幕液晶电视前,姿态慵懒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等待着视频连线的接通。
与此同时,远在阿尔·泰勒小镇,叙利亚现任政府领导人,那位名义上的“总统”,正襟危坐,他身后的幕僚们神情严肃,气氛与三天前第一次线上谈判时那份相对轻松、甚至带着一丝傲慢的氛围截然不同。
当电视的画面稳定下来,将双方的面容清晰地投射在彼此眼前时,那种肉眼可见的不满,几乎要从总统那张紧绷的脸庞上呼之欲出,凝结成实质。他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
很显然,哈伦麾下“复国军”的力量,在过去三天里于南部地区取得的重大进展,尤其是在苏伟达和德拉等战略要地被夺取的消息如同病毒般迅速传到了他们的耳中,自然引起了他们强烈的震惊、不满与深深的愤懑。这份怒火,几乎要冲破屏幕的限制,扑向哈伦。
哈伦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对方那压抑的怒意。他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姿态,半靠在身后的椅子上,甚至微微斜着身体,仿佛不是在进行一场决定国家未来走向的谈判,而是在参加一场随意的线上茶话会。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笑容,阴阳怪气地率先开口,声音通过数字信号传递,带着一种令人不悦的轻松:
“哟,总统先生,看您这脸色,似乎昨晚没休息好?或者......是遇到了什么让您如此不悦的烦心事?如果您愿意告知在下的话,在下也许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解决方案,能够为您分忧呢?”
总统的眼角再次抽搐了一下,他能感觉到太阳穴的血管在突突跳动,但他深知此刻并非发作的时机。他强压住胸腔中翻腾的怒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冰冷的质问与警告:
“少校,我手底下的将军刚刚向我汇报,南部的德拉与和苏伟达地区,在过去三天里,遭到了叛军分子的袭击,造成了严重的混乱和损失。少校您驻扎在大马士革,与南部地区相对接近......莫不是,您对此事有什么头绪?或者......听到了一些未经证实的消息?”
哈伦故作震惊,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甚至伸出手摸了摸下巴,做出一番认真思索的样子。那副表演的痕迹如此明显,以至于让总统更加感到恼火。片刻的“思考”后,哈伦煞有介事地回答道,语气里充满了无辜与猜测:
“啊,南部地区遭到了袭击?想必......想必一定是当地的抵抗军趁着总统阁下您,以及政府军,正疲于在大马士革周边‘抗击外敌’、无暇顾及其他区域的空隙,趁乱发起了攻势,夺取了德拉和苏伟达两座些重要的城市吧?这真是趁火打劫,令人不齿啊。”
总统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他冷笑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试探与陷阱:“少校,请注意您的措辞。我刚刚只是说南部的城市遭到了不明武装的袭击,造成了损失,并没有提到哪些城市已经沦陷,更没有提到是‘叛军’所攻占的吧?您是如何如此确定,德拉和苏伟达已经被您口中的‘叛军’所攻占的呢?难道您比我这个总统,更早、更准确地掌握了南部的战况吗?”这是一个精妙的语言陷阱,试图逼迫哈伦承认自己的部队参与了南部的行动。
然而,哈伦脸上依然是一脸的淡定,甚至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他没有因为中了总统阁下的语言陷阱而流露出丝毫的慌张或破绽,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甚至就是他故意向对方卖出的一个破绽,一个展示自己掌控力的信号,他继续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回复道:
“抱歉,也许是前线的情况过于复杂,信息总是滞后且混乱。不过......我倒确实是刚刚才得知,就在今天的早些时候,一些从南边逃难来的流民,他们带着惊恐和疲惫,一路抵达了大马士革城外,德拉和苏伟达被占领了的消息就是他们在城里散布的。”
哈伦耸了耸肩,语气变得诚恳,带着一丝无辜的抱怨,“总统先生,您不会是在怀疑,我对我们之间关于首都防务合作的信任与诚意吧?我可是一心一意地帮助您守卫着大马士革呢。”
听着哈伦这番滴水不漏、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率先发难,总统此刻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少校,简直是好生厚颜无耻!明明就是他自己麾下的部队,利用混乱对南部城市发起了突袭并成功控制,硬是要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把锅甩给“当地抵抗军”和“流民散布的消息”。
自己本打算在谈判中私下质问,却被对方反将一军,不仅不承认,反而倒打一耙,质疑自己的信任。总统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岩浆,他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不让任何人看出自己那几乎要爆炸的满腔怒火,不让自己的失态暴露在镜头前。
然而,他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紧绷的嘴角,跳动的眼角,微微颤抖的手指尖——都被哈伦那双敏锐的眼睛尽收眼底。哈伦在心中冷笑,他知道,对方已经彻底被激怒了,但又无可奈何。
“少校......言过了。”总统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了许多,但那平静之下隐藏着更深的暗流。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们都知道,也亲眼看到,是您在危难之际,在IdF兵临城下、我们束手无策之时,出手拯救了我们的首都,将敌人赶至城外。对于您的贡献,政府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我怎么会将您这样拯救国家的英雄,与那些趁火打劫、背刺祖国、分裂民族的阴沟里的老鼠相提并论呢?他们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迟早要被剿灭。”
他巧妙地回避了南部城市沦陷的话题,试图将谈判拉回正轨,也试图用糖衣炮弹瓦解哈伦的意志。“我们还是继续回到我们之间的合作,回到谈判桌上来吧,少校。关于首都的归属权,以及未来的权力分配问题,我已经与内阁的部长们达成了......初步一致意见。考虑到您在此次首都防御战中展现出的卓越能力与领导才能,只要少校您能够将大马士革的防务,有序地交接回给政府军,那么......国防部长的位置,就由您来担任。这个条件,您意向如何?”总统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位年轻军官心动的巨大诱饵。
哈伦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国防部长?这个消息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考虑到自身目前仅仅是一个前政府体系下、一个拥有少校军衔,而且还是以“叛逆”的姿态出现在大马士革的军官。他原以为对方会像过去的那些腐朽官僚一样,迂腐到随便给他个一官半职,比如某个军区副司令、某个师长之类的,敷衍了事,试图用虚名将他安抚住。
没想到,现任政府竟然愿意将国防部长——这个掌控全国军事力量、位高权重的职位——交予他手。这实在是有些令人意外,也从侧面反映出,现任政府对哈伦所掌握的力量,以及他在军民中的号召力,有着清醒的认识,他们很清楚哈伦现在究竟有几斤几两,这个提议或许是他们能拿出的最高诚意。
然而,无论他们开出多大的价码,无论这个条件听起来多么诱人,哈伦都不可能会接受。理由无他——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融入这个腐败的政府,而是要彻底推翻它,重建一个全新的叙利亚。
“感谢总统先生的抬爱,也感谢政府对我的认可。”哈伦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语气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犹豫与“诚恳”,“说实话,国防部长......这对于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少校来说,简直是......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殊荣。对于这样优厚、这样充满信任的条件,我......我很难不心动,甚至可以说是受宠若惊。但是......”哈伦话锋一转,脸上开始装起了可怜,语气也变得更加沉重,仿佛肩负着巨大的责任与担忧。
“但是,总统先生,您也知道,我麾下的部队,他们才刚刚与IdF那些精锐在大马士革周边大战了一场,虽然成功将敌人赶走,但损失......也确实不小,无论是人员还是装备,都需要时间来休整和补给。而且,您刚刚也提到了,南边又爆发了叛军的抵抗运动,而且听流民们说,其规模恐怕不在我部队之下,甚至可能更强。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想办法解决南边那个迫在眉睫的燃眉之急才对,不能让更多的城市陷入混乱,不能让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哈伦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南部,引向了他自己制造的“危机”,并将其作为推迟谈判的借口。“我想......等到我们齐心协力,平定了南边的叛乱后,确保了国家的完整与稳定,再来谈论首都的交接、权力分配、以及我是否适合担任国防部长这些事情,也为时不迟,您觉得呢?总不能让我在担任国防部长后,还得去平定我自己家里的叛乱吧?”他最后一句带着一丝“玩笑”的话,暗藏着更深的含义。
总统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哈伦的推脱和借口如此拙劣,却又如此有效。就在他准备再次开口,试图揭穿哈伦的把戏时,屏幕外,一位身着军官制服的幕僚,神情异常凝重地突然走到总统的身旁,低头俯身,凑到总统耳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分贝,快速而急促地说了些什么。
那军官的脸色凝重,语气也带着明显的焦虑。听完军官的话,总统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原本就充满怒火的眼睛,瞬间怒目圆瞪,死死地盯着全息画面中的哈伦,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那股怒意,仿佛被压制到极致的火山,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但仍被某种新的信息强行压制。他紧咬牙关,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良久,才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好、很好......哈伦少校。”总统的声音带着一种极致的冰冷与压抑,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您的提议非常周到。考虑到您所说的那些情况,以及......我们目前手头貌似确实都有不少的要紧事和突发状况需要处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军官,那军官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
总统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哈伦身上,语气中带着一种勉强的、却又不容拒绝的意味:“既然如此,那就......那就麻烦您......继续暂时代理首都的各项事务吧。政府会随时关注南部的局势,并期待您的‘平叛捷报’。”
说完,不等哈伦做出任何回应,总统便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仓促,关闭了视频连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