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平息后,各宗门方知,忘忧仙君正在仙盟做客。
大乘境威压,如霜雪骤临,先前蠢动的暗流顿时凝滞。
那些藏在袖中的手,不得不将算盘珠子又默默捻回了几转。
银河倾泻,月华似练,铺满苍穹。
宋词安身披璀璨星辉,漫步于庭院之中,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
此刻,他心中无彷徨,无忧愁,心爱之人,亦近在咫尺。
只要不思及与师尊之间那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便觉可以一直沉浸于这无边的幸福与安宁之中。
但一想到,师尊举手投足间,就有毁天灭地的威能,他又陷入深深的痛苦与焦虑。
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他并非欲与皓月争辉,只是唯恐皓月有朝一日,再难留意那微弱之萤火……
“词安,你又在伤春悲秋了?”
“师尊,您醒了。”
“词安,你在伤感什么?”
“无……”
“你有事瞒着为师?”
“无……”
“你爱上别人了?”
“师尊何出此言?弟子此生……”
“那你为何愁容满面?”
“词安自觉卑微,恐……师尊他日厌弃弟子……”
忘忧仙君闻言,微微动怒,瞪了徒弟一眼,语气中带着不悦:“你这是既不信自己,亦不信为师?”
言罢,他毫不客气地径自落入宋词安怀中,继续道:“那你信什么?”
“弟子……”宋词安偏过头,看向星空:“师尊,您爱我吗?”
忘忧仙君微微蹙眉,目光凝在徒弟优雅的下颌线良久。
他眨着眼,一字一句言道:
“月华如洗洒天涯,爱恋缠缠似梦华。
情丝绕绕心相印,缘定三生共月牙。”
宋词安闻言,古怪地望着师尊,眉头紧锁,双唇紧抿,良久无言。
“不喜欢这个?”师尊微微侧首,似在沉思,片刻后又道:
“我爱绵绵如碧水,我情切切似江流。
不求长生共日月,只羡鸳鸯会……”
师尊突然红着脸停住,偏偏耳尖也泛起薄红,好似雪地里落了两片醉仙桃。
宋词安歪了下头,轻笑着问:“会什么?戏水?”
师尊却红着脸,不愿再说。
宋词安望着眼前的师尊,心中爱意愈发浓烈,然这浓烈的爱意却伴随着深深的焦虑。
他不过渴求师尊能亲口吐露那简单的“爱你”二字。
也罢,师尊定是心中有他,否则怎会费心背诵那些奇奇怪怪的情诗呢?
应当是如此吧?
师尊的唇,像清酒中浸泡的梅子,醉人的红。
宋词安俯下身,鼻尖才嗅着师尊发梢上沁人的冷松香,就被他轻轻推开。
一枚传音玉简,泛着微微白光,在师尊手心中忽地出现。
宋词安一看,竟是缥缈宗的来信。
于是,他将脑袋凑近玉简,和师尊一起观读起来:
“染山:
见字如面。近日可好?词安伤势恢复如何?得知你身处仙盟,而仙盟正值动荡之际,吾心甚忧。欲召你归宗,然念及你或许有重要事务未了,遂强忍思念,静候归期。
自魔渊一战后,仙界四方战事频发。
听闻玉鸣仙宫因九天灵泉被污,与罗刹殿势如水火,摩擦不歇。
妖族兽皇亦蠢蠢欲动,欲发兵玄兽门,具体缘由虽尚未揭晓,但恐与近日仙界动荡有关。
另有一事,不得不提。天极宗与般若宗战事突起,且般若宗已派人向我宗求援。此事颇为棘手,盼你早日归来,共谋对策。
愚兄纪决明敬上。”
阅罢传信,宋词安与忘忧仙君相对无言,眉宇间皆是化不开的凝重。
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宋词安眸色渐深,那只蛰伏于暗处的无形黑手,又在他心头浮现。巫妖族——这三个字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可眼下,那些伸向明处的触须已被尽数斩断,余下的也都潜回了更深的阴影之中。他们仿佛置身迷雾,进退维谷。
纵有设局引蛇出洞之心,却连那蛇之七寸在何处,都无从寻觅。
“词安,为师必须即刻开炉炼丹。”忘忧仙君急切起身。
“师尊,夜露寒重。况且……两宗混战缘由未明,您要助谁?”宋词安轻揽其腰。
忘忧仙君身形一顿,半晌,又坐回徒弟怀中。
月光在两人交错的发丝间流淌。
忘忧仙君默然片刻,宋词安并不着急,只是静静看着。
“最近的混乱,多少都能寻到巫妖族的影子。恐怕般若宗这事,也与他们有关。”忘忧仙君缓缓而言。
“师尊,正是如此。般若宗求援,不过是因我缥缈宗与之毗邻。且当务之急是揪出奸细,而非卷入战局。”
秋风裹挟着院中花开正盛的菊花香,吹着两人如瀑的长发悠悠飘荡。师尊的素白罗裳,与宋词安的墨色衣袍缠绵在一起,随风鼓荡。
两人眼神交汇,这一刻,宋词安感受到师尊是爱他的。
“另外,瞧任盟主的意思,您想用那混元鼎,还需先答应这名誉长老之事。”
“什么名誉长老?”忘忧仙君忽地转向徒弟,诧异地问。
宋词安当场愣怔,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恐是那会儿,您已醉了。”宋词安轻轻一笑,将一缕散发撩至师尊耳后,“弟子看这虚职,有利无弊,师尊答应了也无妨。”
“这种小事,就依词安。”
忘忧仙君忽地松开缠绕在手指上的弟子发带:“还要劳烦词安,代为师给纪宗主回信。”
宋词安一把将人拦腰抱起,“交给弟子就是!”
接着,他大步朝门内走去。
二人渐渐隐没于皎洁的月光之中,只留一抹温馨缱绻的背影。
是夜,月华如练,清辉满庭,温香软语,恣意纵情。
阶前夜合,羞敛玉蕊,似怯人间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