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仪没想让元韫浓掺和进来,他不想元韫浓有任何风险。
但是元韫浓不愿意去西洲,于是裴令仪就额外派了人保护她。
他甚至在部署的前一夜,再一次同元家的几人说了。
“太后不顾边疆防守,徐氏自己也不管不顾。因而此番西营军无法进京,只能在西洲、北州守候。”裴令仪道,“没有西营军,凭借裴军和南营军,应对北营军、东营军和禁军,是我们势弱。”
元蕴英听得眉心直跳,“我看太后那老不死的也是真疯了,居然把全部的北营军都调回来。”
“她估计是先前万寿宴上被刺激狠了,才这么不管不顾。”元云和道。
元彻回皱眉,“那颜律已在北凉称帝,如今大好机会,他不会放过的。”
“所以我们要快了,尽快拿下京华,改称国号,才好与之会战。”岐国公沉重道。
元蕴英有些意外,“我还以为父亲会坚持让太子称帝呢,或是先去应付北凉。”
“为父是那么迂腐的人吗?”岐国公无奈,他沉默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太子其实是个好孩子,只是偏偏是皇后的孩子,又少了些狠心。”
他正色,“至于北凉,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叫南营军还如何信得过太后他们?当初他们就能截粮道,连粮草都不愿意给,若是如今我们先去应战北凉,不死在沙场上,也会死在回京路上。”
正是这么个理儿。
众人点头。
元彻回看向裴令仪,“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裴令仪实话道。
“够了。”元云和点头,“五成足矣,七成算稳的了。”
古往今来,谋逆一事,总没有十成十把握的。
元蕴英赞同:“我们人少自有人少的打法,论起精良,当属我们两军,远胜于他们。”
“万寿宴上杀了那么多,总不见得没有半分效果。”元彻回道。
裴令仪低眸,“可若真是那三成,阿姊该怎么办呢?”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岐国公道:“起兵之日还有段时日,送应怜去西洲,云和,或者你现在就带你妹妹回白云观。”
“阿姊不愿意走。”裴令仪道。
“她不高兴走你就不送她走?她年纪小耍脾气不懂事,你也不懂吗?”元彻回怒问道。
说完他一愣,发觉裴令仪还比元韫浓小几月。
裴令仪说:“我不能强改她的意愿,所以我会提前备好车马,派人去保护她。若是胜了,她可以进宫目睹仇敌之死,若是败了,便立刻离京。”
元蕴英拧眉,“你们这简直是在胡闹。”
反倒是岐国公叹气:“应怜从小性子就犟,打定主意的事情是不会改的。我们能保证的,只有兵败之时她能够活命。要是赢不了,太后他们也不会留应怜性命的。”
“是,正是如此,我才想问的是……”裴令仪点了一下头。
众人看向他,他抬起头,“诸位现在还可以选更稳的路,直接带阿姊走,待我功成之后再回来。若是我兵败如山倒,也同你们无关。”
“裴清都,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元氏吗?”元彻回怒道。
昨天夜里他还又梦见元韫浓和裴令仪的悲惨结局,这回的梦里更惨。
裴令仪和太后党胜负难分,最后两败俱伤。
太后党抓了元韫浓威胁裴令仪退兵,却出尔反尔,裴令仪退兵至一半就见城墙之上,悬挂起元韫浓的头颅。
裴令仪当场呕血,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彻底上升到了巅峰。
到最后太后党彻底覆灭,裴令仪也重伤不起,直接抱着元韫浓的牌位抹了脖子相随在后。
因为这个梦,元彻回惴惴不安了一上午。
结果到了晚间裴令仪就来这么一句。
“我并无此意,只是不想牵连元氏。”裴令仪语气还算得上是平淡,“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
元云和气道:“你当我们拿那么多兵和钱出来是跟你玩啊?我们不助你这一臂之力,难不成他们就会放过我们了吗?”
元蕴英啧了一声:“你小子就死心吧,这从龙之功,我们元家是拿定了的。”
岐国公也是点头称是,玩笑道:“五郎这时候便不厚道了,泼天的富贵不让岐国公府接,来日还能有什么指望你?”
裴令仪默然不语许久,最终轻叹一声。
他起身向四人作揖,“令仪谢过岐国公府。”
事情也都商议得差不多了,几人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毕竟事情还多的是,明日还要很多事要做。
只是裴令仪走出门,发现元彻回就抱臂靠在一边的廊柱上,似乎是等着他。
裴令仪停下脚步,“世子可是有什么事吗?有事相商?”
元彻回嗤笑一声:“叫什么世子?”
“功成之后,世子仍是世子。”裴令仪道,“国公会成新朝的第一位异姓王。”
“还没事成呢,就想着贿赂我了?”元彻回瞥了他一眼。
沉默片刻,他突然道:“事成之后,不必再如此叫我,就按名分来叫吧。”
裴令仪听得一愣。
元彻回撇过脸,“但也得礼成之后。”
毕竟那一个个梦里,只要裴令仪跟元韫浓完婚之后,裴令仪改口得都相当顺口,一口一个兄长。
做了太多个梦,他竟然也诡异地听明白了。
因为梦境里像是一样过了一生,很多次元韫浓的早逝,导致他不得不独自一人带着元韫浓的嘱托延续元氏的荣光,然后再看着裴令仪以不是殉情就是自毁的方式结尾。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裴令仪情感复杂。
从一开始的厌恶,到了如今竟然也有了一丝微妙的认同。
如果无数次结局里,裴令仪注定和元韫浓纠缠不清,那这一次会有好结果吗?
元彻回想着,难免轻叹一声。
“……兄长。”裴令仪喊了一声。
元彻回一个激灵,莫名恶寒,“算了算了,你还是礼成之后再那么喊吧。”
裴令仪笑了一声:“兄长,阿姊眼里,兄长是最值得托付的。待到成婚那里,还得兄长背着阿姊出门送嫁呢。”
元彻回默了默,问:“你真觉得把应怜留下来是好事吗?即便是赢了,应怜留在京中,也可能会被他们抓去当场诱饵或是人质。即使是再多的人守着她,我也担心百密一疏……”
因为梦里就是那样的,即使是那么严防死守了,还是百密一疏。
而他的妹妹就因为那么点微末的可能而丧命。
裴令仪垂下眼睫,“所以我备好的车马,到时候就在起兵时候的队伍正中。”
元彻回愣了愣,这样如果兵败,元韫浓的危险不是更大了吗?
“我赌那七成的可能,如果偏偏是那三成,我不会拖累阿姊。”裴令仪笑了笑。
他来做虞姬自刎,叫元韫浓去过她的江东。
元韫浓不是楚霸王,她会活下去的。
“罢了,你们的心思我也搞不懂。”元彻回回想起那一个个整得他心神不宁的梦,闭了闭眼。
还是无法告诉他们,这样荒诞不经的梦。
他转头看向微微泛白的天际。
他能做到的,只有拼尽全力。
起兵前夜,竟是一夜难眠。
元韫浓注意到身后的裴令仪一直没睡,便道:“再怎么样,都还是睡一会吧。”
“阿姊……”裴令仪的手臂揽到了她的腰间。
她也搭上了裴令仪在她腰间的手臂,应了一声:“嗯。”
裴令仪问:“阿姊怎么还不睡?”
“跟你一样。”元韫浓弯了弯唇,“想到明天就要谋反了,睡不着。”
裴令仪笑了一声:“阿姊净说这些哄我玩呢?”
元韫浓转过身,面对裴令仪,“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头一回,你都一回生,二回熟了,还怕什么?”
“谁说第二回就不担心了?这关乎那么多人身家性命呢,阿姊就只会取笑我。”裴令仪故作委屈。
“你少装。”元韫浓抬手点了一下他下巴,“你要真是怕成这样了,哪还想得出什么谋反的事情来?”
裴令仪笑着去亲元韫浓额头,“那还不是太后和惠帝不做人?”
“这倒是了。”元韫浓赞同。
裴令仪想了想,郑重道:“明日阿姊进了马车,若非有人来请,无论是听到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都万不可以下车。”
车马都是精心配过的,尤其是马车,他叫工匠按照战车来造的,刀剑不入。
只要元韫浓不下车,没有兵败,就不会出事。
若是兵败了,即刻送元韫浓走,也得避免元韫浓半道下车被截杀。
“你放心,这些我都清楚。”元韫浓点头。
两人沉默了片刻,元韫浓轻声道:“到了明日,千万小心。”
“阿姊也该放心,我都明白。”裴令仪也轻声回应。
他抱紧了元韫浓,额头与元韫浓的额头相抵。
他道:“……纵死无悔。”
一夜未眠。
元韫浓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何地睡了过去,醒来时身边却依旧空了。
她抬手摸了摸身边,早已经冷透了。
只有自己枕着一片袍角,看衣料纹案是裴令仪衣衫的。
想来是裴令仪起来时不愿意打搅到她,惊了她睡梦,割断了袍角走的。
元韫浓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喊霜降和小满进来侍奉梳洗。
今日一切都很沉默,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元韫浓戴上了弯月耳坠,也挂上了圆月项链,最后又簪上了裴令仪送的凤钗。
霜降和小满领着一群侍女手脚麻利地侍奉好梳洗,元韫浓用了午膳后,就一直坐在窗边自己一个人下棋。
对着棋谱孤本上的棋局,元韫浓解了许久,在稍有思绪的时候,孙鹃纨来了。
已是夕阳西下。
“郡主,孙副将在外头等着了。”霜降来禀。
元韫浓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笥里,起身,“好。”
她往前走几步,走到门前时又停下,“霜降,你留下吧。”
“郡主……”霜降上前一步。
元韫浓道:“小满跟我够了,若是兵败,总要留条后路。”
“是。”霜降低头。
元韫浓带着小满接着往外走。
门外的孙鹃纨全副武装,等待已久,“郡主。”
“孙副将今日看起来,真是英姿飒爽。”元韫浓还有闲情逸致夸了孙鹃纨一句。
孙鹃纨弯了弯唇,“多谢郡主夸奖了,今日也必然是我立功的时候,立大功——从龙之功。”
“嗯,借你吉言了。”元韫浓含笑点了点头。
看孙鹃纨这模样,京华城之内,这一战是不成问题了。
重要的是接下来逼宫。
孙鹃纨伸手,“郡主请吧。”
元韫浓跟着她向外走去。
府门外是裴令仪领着黑压压的兵士静候。
天暗得太快,月朗星稀,夜色浓稠。
乌蓝的天空只有片块还残留着红白,静静俯视着长街里坊。
旌旗在夜风的吹拂中猎猎作响,火把熊熊燃烧,晃动的火焰照映在铠甲上,泛着寒光。
气氛肃杀。
裴令仪立在台阶下面,见他们出来,走上前来。
他在元韫浓面前停步,朝着元韫浓伸出手。
元彻回领南营军入中后,遭遇伏击,氏族坊市中到处都是横流的鲜血,一路顺着大街小巷,铺展到宫城。
京华城内凡事不参与的,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皆是胆战心惊,紧闭门户,连开个窗都不敢开,生怕惹事上身。
但凡有那么几个想要瞧一眼情况的,悄悄摸摸在纱窗上戳个小洞往外头望过去。
血也是河流,残肢断臂也是山脉。
那惨状看得人心有戚戚,险些吓破了胆,赶紧关上门窗。
元彻回险些不敌,加上父亲和妹妹的支援,再加上后续萧煜和裴九驰援,才算是险胜。
而裴令仪这边,是先去齐家白家清洗过后,去官宦府上抓了人。
元韫浓的目光从杀气腾腾、浑身血污的兵士们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同样浑身上下都是血迹的裴令仪身上。
她搭上了裴令仪的手。
裴令仪牵着她,扶她上了马车。
“阿姊要记得昨日里的话。”裴令仪轻声道。
在有人请之前,不要下车。
元韫浓只是道:“自己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