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城,黑袍军临时驻地。
全副武装的玄甲士卒往来巡弋,肃杀之气弥漫。
许琅端坐帅帐,看着案头上堆着的斥候密报以及水师动向图,不由眉头紧锁。
福王的反相已经很明显了,那水寨里日夜赶造的艨艟巨舰,那扩编数万却按兵不动的精兵,那盐商流水般供给的粮秣军资,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惊天的反字!
可证据呢?
没有证据,他就不能擅自动手。
不过他也在等,等福王忍不住自己动手。
毕竟黑袍军如今严阵以待的架势,福王不可能没有察觉,一定是知道他察觉了些什么。
但几天过去了,王府没有一丝异样,水军大营也是按兵不动。
局面陷入了僵持...
“大帅!”
牛大力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身血腥气未散,“城外又清了一窝杂,!宰了三十七个,救下十几个娘们和孩子,都安置到城隍庙了。”
“他娘的,这群东夷倭子比耗子还能钻!”
许琅头也未抬,指尖敲着桌面,声音冷硬:“辛苦了,继续清剿,一个不留,但要留意,是否有不同于流寇的精锐混杂其中。”
牛大力应了声,正要出去,帐帘又被掀开,亲兵领着一个娇俏身影进来。
“公子...”
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小竹。
她带着一丝紧张的神色看向许琅,手里绞着帕子,“小姐...小姐知道您回来了,想您想得紧,差婢子来请您得空去一趟别院...”
秦玉儿?
许琅心头微动。
自入海州之后,他诸事缠身,确实没有去看过这位曾带给他无限温暖的女人。
不过以他对秦玉儿的了解,后者不会很识分寸,没有重要的是不会主动来找他。
许琅看着小竹一脸紧张的神色,心下当即了然。
“知道了,我这就去。”
城东,幽静的别院。
推开院门,迎接许琅的却不是预想中的软玉温香。
廊下,一个铁塔般的雄壮身影抱臂而立,正是秦虎!
他一身短打劲装,肌肉虬结如磐石,那把六十二斤的偃月刀就斜倚在柱旁,寒光慑人。
“姐夫!”
秦虎声音洪亮,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步上前。
许琅拍拍他厚实的肩膀,目光越过他,看向款款走来的秦玉儿。
她身着藕荷色襦裙,身姿丰腴动人,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公子,奴家不是有意要欺瞒公子您,实在是我这弟弟找您有急事,但又不方便直接去找您,这才出此下策。”
许琅早有预料,所以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
“玉儿要是想我想得紧,自然也可以去找我。”
闻言,秦玉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红。
她低声道:“奴家自然是想公子的,但也知道公子有大事要忙,所以就不在这打扰了。”
说罢,她带着小竹回了屋子。
许琅微微一笑,转身看向秦虎问道:“虎子,你怎么来了?”
秦虎神色一肃,压低声音:“姐夫,江小侯爷找到了,现在就在咱们赤潮岛上!”
“什么?!”
许琅瞳孔骤缩!
“文先生还说,海州这潭浑水太深,他有些话,必须当面跟您讲,请您务必登岛一叙!”
秦虎语气斩钉截铁。
江庭岳未死!
这绝对是个好消息,正好也可以问问她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许琅瞬间有了决断,“好,咱们即刻动身!”
两人来到一处废弃的码头,这里早有一艘不起眼的舢板在等着他们。
秦虎亲自操橹,直指赤潮岛而去。
当赤潮岛的轮廓在熹微晨光中浮现时,许琅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一年前的荒僻小岛,现在早已面目全非!
沿岸大片大片的盐田如同巨大的银镜,在晨光下折射着耀眼白光。
高耸坚固的木质寨墙环抱岛屿,四周更有箭楼林立,机关遍布。
寨内屋舍俨然,道路纵横,俨然一座海上雄城。
更令人心惊的是,中央巨大的演武场上正有上千名赤潮帮众在列队操练。
喊杀声震天,刀枪并举,步伐齐整,竟透着一股精锐之师的凛然杀气!
那规模、那气势,远超许琅离开时的十倍!
“这...”
饶是许琅,也一时失语。
“姐夫,吃惊吧?”
秦虎咧嘴一笑,“这都是文先生和弟兄们拼出来的!”
经过秦虎的介绍,许琅这才得知,赤潮帮在这一年时间凭借贩卖私盐的暴利大肆招收无地流民,如今人数已经超过了上万人,除了赤潮岛之外,还占据了周围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岛屿。
为了护卫私盐运输,赤潮帮还成立了数个水寨,光是能够提刀上阵的武装帮众就有数千人。
他们凭借许琅传下的辛酉刀法,在这片海域纵横无敌,已然成为了海上霸主。
秦虎架着船停靠在简易码头,码头之上早有一行人早已等候。
为首者正是文先生,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清癯,气度沉凝。
在他身后还有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狗娃子,吴铁柱,刑三,杜伦...都是曾经一起并肩战斗过的老伙计。
“大当家!”
众人见到许琅,齐齐躬身,声音激动。
这声久违的称呼,瞬间将许琅拉回那段筚路蓝缕、创建赤潮帮的峥嵘岁月。
“文先生!大家!久违了!”
许琅快步上前,一一扶起众人,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又因风霜而更显坚毅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
寒暄片刻,众人簇拥着许琅走向岛心那座最大的议事厅。
厅内早已备好热茶。
落座后,文先生开门见山,语气凝重地说道:“大当家,海州巨变,想必您已洞若观火,福王...其志不小啊!”
许琅颔首:“我已察觉,水军三大营在过去一年内扩军数万,还有盐商巨贾们的倾力供给,绝非寻常,只是苦无实证。”
“实证就在眼前!”
文先生沉声道,“数月前,东夷海寇突然大量涌入这片海域,凶悍异常,与我帮冲突不断,其中一股尤其不同!”
一旁的秦虎立刻接口,心有余悸地说道:“姐夫,大概一个半月前,我亲自押运一批上等雪花盐去南边的台州,船队行至黑石礁附近遭遇了一队东夷船,他娘的,那绝不是普通海寇!”
“船是又快又稳的尖底快船,挂着奇怪的蓝底白浪旗,船上的倭寇一色穿着半身铁甲,拿的是制式倭刀和长矛!”
“他们进退有度,号令森严,一上来就是弩箭攒射,接舷战更是凶悍!”
“要不是我带的都是帮里最能打的老兄弟,拼死护着船队冲出来,那次怕是要栽!”
“纪律严明?制式装备?”
许琅眼神骤寒,“可曾抓到活口或缴获旗帜、兵器?”
秦虎摇头:“那群人悍不畏死,受伤落水的都直接沉海自尽了,只抢回几把刀。”
他示意手下抬过一个木箱。
木箱打开,里面是几柄狭长锋锐的倭刀,刀柄上刻着统一的徽记。
一颗狰狞的浪头。
“这是...东夷萨摩藩精锐‘海鬼众’的标志!”
许琅双眼微眯,神情凝重。
萨摩藩,东夷诸藩中最为尚武、水师最强的一支!
其掌权家族,正是有着‘不死武士’之称的武川家。
许琅的脑海中当即回想起了曾经见到过的武川秀,这位武川家的少主在一年前乘船来到了海州。
名义上是做生意,但也就从那时开始,以吴、李两家为代表的海州本土豪族被陆续打压,水军三大营则屡遭袭击,最终定波营主将王玄知身死,换上了何涛这个福王的亲信。
要说武川秀在其中没有参与,许川是不信的。
而且如今他们大规模、有组织地出现在大乾近海,还与福王掌控下的镇涛、定波二营巧合地没有发生冲突...
答案呼之欲出!
“福王勾结外寇!”
许琅一拳砸在案几上,茶盏震跳!
文先生点了点头,“福王这是在假借海寇之手清除异己,除掉绊脚石,而且暗地里疯狂扩军,磨刀霍霍,还与外藩勾结!”
“其志,恐怕不止于裂土海州,那庞大的舰队足以威胁京都!”
厅内一片寂静,众人皆被这滔天阴谋的真相所震撼。
“如今这个情况,福王随时有可能动手,到时候我还需要各位的鼎力相助。”
许琅朝众人拱了拱手,“毕竟没人知道我与你们的关系,所以你们到时候会发挥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
“姐夫,你尽管吩咐就行了,咱们兄弟几个绝对不会含糊!”
秦虎率先表态,拍了拍自己壮实的胸膛,一脸跃跃欲试。
其他几人也都是纷纷附和,表示到时候绝不会腿软。
许琅笑着点了点头。
如今的赤潮帮就是他的后手,只要福王敢有异动,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文先生开口道:“大当家,如今江小侯爷就在岛上养伤,她或许知道更多内情。”
许琅起身:“带我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