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山耗费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平息了炮灰营的叛乱,东狄人的刀都砍钝了。
先锋营地内,尸体横陈,成千上万的生命就此消逝。
然而,相较于兵变,更令代山头疼的问题接踵而至——后勤出现了严重问题。
原本在出征时,高岳召集的燕州民夫队伍达二十万人,如今能站立者不足五万,个个形销骨立。
前线不断征召民夫充当炮灰,而负责后勤的官员还克扣粮食,幸存的民夫被迫夜以继日地运送粮食,这种做法显然无法持续,他们如同被逼至绝境,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劳作,完全是在过度消耗人力。
这种竭泽而渔的策略,使得民夫们在极度疲惫中挣扎求生,大多数人无法承受三次以上的运输任务,不是在途中力竭而亡,就是因饥饿而奄奄一息,或是因无法忍受而选择逃亡。
前线又不断催促补给,但因逃亡和死亡的民夫数量过多,运送上来的粮草和军械连日常需求的三分之一都达不到。
尽管拥有整个燕州的资源,但东狄联军的后勤运输系统却已先行崩溃。
负责后方运输的大燕左将军独孤承不得不做出艰难的抉择:优先保障粮草,而军械运输则全部暂停。
这导致高岳期待已久的床弩和炮车零件迟迟未能送达,堆积在延庆府,无法运达前线。
按照常理,统帅此时应暂停进攻,整顿后勤运输,否则一旦运输线中断,将带来极大的风险。
但代山已无法再等待——和硕图已被围困七日,每拖延一天,全军覆没的风险便增加一倍。
代山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如铁。
粮官跪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颤抖地报告:“贝勒爷,粮草仅剩五日之量。”
叶克书紧接着汇报:“箭矢储备不足三成,若再发起大规模进攻,恐怕……”
代山询问后方的情况,粮官支吾其词:“粮草尚且难以保障,军械运输只能暂停。”
代山沉默良久,最终从牙缝中挤出命令:“传令——明日卯时,全军压上,不惜一切代价,突破燕山军防线!”
他赌燕山军也已达到极限,燕山军的第二道防线肯定不如第一道坚固,敌人也应已接近极限。
他赌自己能在绝境中开辟一条生路。
镇压兵变后的第三天,定北军、汉军两红旗和东狄正红旗再次发起进攻。
这一次,他们没有炮灰可用,只能正面硬碰硬——狭路相逢,看谁更胜一筹。
燕山军方面,魏清接替李药师登上望楼,正式接过指挥权。
李药师因连续三天三夜的战斗而被张克强行命令回去休息——对面连续攻击三天三夜,他也硬撑了三天三夜未曾合眼。
即便后来有魏清分担部分指挥压力,他仍然无法真正放松休息。
战场上的微操极其考验将领的能力——如何用弓弩箭阵压制敌军冲锋,何时切换目标打击弩炮和投石机,何时投入反突击部队,何时轮换部队休整……每一步都需要精准的把控,稍有不慎就会导致无谓的伤亡乃至战局崩溃。
微操的成败取决于人,有的将领微操如窒息般令人窒息,有的则如神仙般游刃有余,像某位大将被誉为微操大师,打出了神仙仗,而某位光头将领也被戏称为“微操大师”,却各种助攻对手打出史诗大捷。
名将的微操如同精准的手术刀,而庸将的微操则如同胡乱挥舞的菜刀。
真正的微操大师依靠的是三点:敏锐的战场感知、训练有素的部队,以及临机决断的权力。
这才是他们百战百胜的关键。
魏清此次调整了战术,将反突击兵力分为四队,每队两千人,分别由罗城、常烈、李陌、李骁指挥,轮番上阵。
他计算得很清楚——战场宽度有限,一波接一波地反突击,才能让士兵始终保持充沛的体力,用军械和精锐部队慢慢消耗有生力量敌人。
(历史上,上甘岭战役用的也是类似打法,不断打完补充,但是规模始终不大,真要一次性投入一个团,一天就能打光。)
真正的兵家大忌不是添油战术,而是死守教条。
李药师原本的三队反突击布置,对付正常敌人没有问题;
但面对这种不计伤亡、持续猛攻的对手,士兵体力根本无法支撑——并非无法战胜,而是无法持久,人的体能毕竟有限。
张克也带领五百亲卫,手持三尖两刃刀,与李玄霸组成了第五支反突击队。
然而,魏清并未将兄长这股力量纳入战术安排——主帅亲自上阵,更多是为了鼓舞士气、稳定军心,同时镇压住李玄霸这个不安分的家伙,防止他不听号令而自行其是。
晨雾中裹挟着尸臭,弥漫在战场上,定北军和汉军两红旗的士兵推着仅存的盾车,缓慢穿过燕山军的第一道防线。
定北军士兵踏过半截烧焦的臂骨,靴底粘连的皮肉扯出丝状物。
焦黑的土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烧焦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腐肉和火油混合的刺鼻气味。
“呕——”身后的定北军突然弯腰呕吐,酸腐味与尸臭混合在一起。
身后的老兵默默递来一块浸了醋的麻布。
燕山军撤退时未来得及打扫战场,只是草草地撒了些石灰、倒了点火油了事。
而东狄联军忙于平息兵变,也无暇顾及战场的清理。
王鼎和郭登并肩走在队伍中央。
郭登的炮灰营已经全军覆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死了多少人。
望着这片焦黑的战场,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也不禁心生寒意——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走吧,老郭。”
王鼎难得没有说风凉话,“大将军也是身不由己。这次我们定北军不拼命也不行了。”
他指了指左右,“你看,连辽东汉人都当先锋了,东狄人也在后面。我们见机行事吧...希望别碰上燕山军那个使巨剑的怪物。”
另一边,汉军正红旗都统石廷柱和镶红旗都统祖可法也安抚好了部下。
东狄人屠尽炮灰营的场景过于骇人,这些在辽东习惯跪地求生的士兵习惯性的又退了一步。
在两位都统的再三承诺和保证东狄人参战的情况下,部队才勉强继续前进。
他们强忍着恶心踏过尸体,跨过第一道防线,终于逼近了燕山军的第二道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