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菇火》
上卷
一、赤地千里 哀牢呜咽
哀牢山的太阳,那年是带着钩子的。它把哀牢山的脊梁钩出一道道血痕,把红河谷的水汽钩成了虚烟,最后连彝族山寨里的最后一口水塘,都被它钩得露出了干裂的塘底,像块被晒硬的牛筋。
阿依寨的毕摩(彝族智者)沙马曲比,捏着三枚牛骨卦,在寨头的老榕树下坐了三天三夜。卦象始终是\"大凶\"——牛骨的裂纹像蜘蛛网,横七竖八,没有一道顺着\"生机\"的纹路。他烟袋锅里的火灭了又燃,燃了又灭,烟油子在铜锅上结了层黑痂,像塘底的泥。
\"毕摩,再不想办法,娃们就要渴死了!\"寨主阿普(爷爷)带着七个精壮的汉子,跪在沙马曲比面前,粗麻布的衣襟上沾着尘土,汗水在黝黑的脊背上冲出一道道白痕。
沙马曲比睁开浑浊的眼睛,望了望寨子里稀稀拉拉的炊烟——那不是烧饭的烟,是各家在烧干柴,想让烟柱引来点雨。可天是蓝的,蓝得像块烧红的铁板,连朵云都没有。\"去'迷梯'(彝语:野猪岭)看看吧,\"他把牛骨卦揣进麂皮袋,\"老辈人说,野猪能找到藏在石头缝里的水。\"
迷梯在哀牢山深处,是片连彝人都很少涉足的密林。往年这个时候,那里该是藤蔓缠腰、瘴雾绕脚,可今年,连最耐旱的箭竹都黄了叶,露出光秃秃的竹竿,像插在地里的骨针。
七个汉子背着竹筒,握着砍刀,跟着沙马曲比往迷梯走。路上,他们看见几只饿死的麂子,肚子瘪得像空皮囊;看见平日里奔腾的溪流,现在只剩条亮晶晶的石缝,缝里嵌着几条干硬的鱼,像标本;还看见有彝人在挖观音土,那土吃下去,肚子会胀得像鼓,最后活活憋死。
\"毕摩,您闻,有股土腥气!\"走在最前面的阿黑突然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
沙马曲比也闻到了——不是旱土的焦腥,是带着点湿润的、微微发甜的腥。他精神一振:\"跟着这味儿走!\"
腥气越来越浓,钻进鼻孔,带着点凉丝丝的劲儿,像是刚从岩缝里渗出来的水。他们拨开一片枯黄的蕨类,眼前豁然出现一小块湿地——说是湿地,其实也就丈许见方,土是黑褐色的,攥一把能挤出点潮气,上面还留着些凌乱的蹄印,大而深,带着尖锐的边缘。
\"是野猪!\"阿普眼睛一亮,\"这蹄印是'黑煞'的!\"
\"黑煞\"是迷梯里最壮的一头野猪,黑得像涂了锅底灰,彝人说它是山神的坐骑,能识百草,能寻水源。
蹄印指向湿地中央的一丛灌木,灌木下的土被拱得乱七八糟,露出些黑褐色的块状物,圆滚滚的,像被太阳晒硬的牛粪,外皮带着细密的瘤状突起,沾着层薄薄的湿泥。
\"这是啥?\"阿黑用砍刀扒拉了一下,那东西硬邦邦的,断面却白得像凝固的羊奶,还带着点黏手的黏液。
沙马曲比蹲下身,捻了点断面的粉末放在舌尖——没有观音土的涩,没有毒蘑菇的苦,只有种淡淡的甘,混着点土腥,咽下去后,喉咙里竟像流过一汪清泉,把连日来的燥渴压下去了几分。
\"是'乌金',\"他猛地站起身,牛骨卦在袋里\"哗啦\"作响,\"老辈人唱的古歌里有:'天旱三年,地裂八瓣,野猪拱出乌金蛋,救咱彝人渡难关'——这就是乌金菇!\"
可没人敢信。寨子里的老人说过,山里长得怪的东西,不是毒草就是邪物。阿黑举着砍刀,想把这些\"乌金菇\"劈了:\"毕摩,万一是山神设的陷阱呢?\"
沙马曲比拦住他,指了指湿地边缘的新鲜粪便——那是野猪的粪便,里面混着些未消化的乌金菇碎片。\"黑煞吃了没事,\"他拿起一块最大的乌金菇,\"古歌里说,它能填肚子,能解燥,是山神给咱留的活路。\"
太阳落山时,他们背着半篓乌金菇回到阿依寨。寨子里的人围上来,看着这些黑褐色的\"蛋\",眼神里有好奇,有怀疑,更多的是绝望里的一点星火。
\"能吃吗?\"一个抱着瘦骨嶙峋的孩子的妇人问,她的脚踝已经肿得像个发面馒头,那是饿出来的水肿。
沙马曲比没说话,只是让阿普架起铜锅,把乌金菇洗干净,切成块,添了仅存的半竹筒水,在火塘上慢慢煮。
铜锅\"咕嘟\"作响,水汽带着股奇异的香,飘满了整个寨子。那香不像腊肉的油,不像苦荞的焦,是种沉在土里的甜,闻着就让人肚子咕咕叫。
孩子最先忍不住,挣脱妇人的怀抱,凑到锅边,鼻子一抽一抽的。
沙马曲比舀出一勺煮软的乌金菇,吹凉了,喂给孩子。孩子嚼了两下,眼睛突然亮了,含糊不清地喊:\"阿妈,甜!\"
二、乌金初现 饥腹渐安
铜锅里的乌金菇,煮得像一锅化开的墨锭,汤汁却清得发亮,浮着层淡淡的油花——那是乌金菇本身带的脂膏。沙马曲比让阿普把菇和汤分成均等的份数,每户一碗,连刚出生的婴儿,也要用小勺喂上一点。
\"毕摩,这东西真能当饭吃?\"阿普捧着碗,看着里面黑褐的块状物,还是有点犯怵。
沙马曲比先喝了口汤,咂咂嘴:\"你看这汤,清而不寡,润而不腻,是土精的气。古歌里唱'乌金入锅,三日不饿',咱且信一回山神。\"
阿依寨的第一夜,因为乌金菇变得格外安静。往常这个时候,寨子里总会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叹息声,可今晚,只有火塘里柴草的噼啪声,和偶尔响起的满足的打嗝声。
那个脚踝水肿的妇人,喝了乌金菇汤,夜里竟能起身小便了,虽然尿量不多,但肿胀的脚踝消下去一圈,皮肤也恢复了点弹性。\"毕摩,这东西不光能填肚子,还能消肿!\"她天不亮就跑到沙马曲比的茅草屋前,声音里带着哭腔的喜悦。
消息像野火,在几个相邻的彝族山寨传开。第二天,就有其他寨子的人来找沙马曲比,想求点乌金菇。沙马曲比没藏私,带着他们去迷梯的湿地,教他们辨认乌金菇的模样:\"要找外皮黑褐、瘤状突起细密的,断面发白、黏手的才是好货,要是断面发黄、发糠,就不能要。\"
他还定了规矩:\"每次只挖三成,留七成给黑煞,给明年留种。挖完要把土填回去,浇上竹筒里的水,让它好再长。\"这是彝人的\"山规\",取之有度,才能长久。
可乌金菇的生长速度,赶不上饥荒的蔓延。半个月后,迷梯的湿地被挖得只剩下些小个头的乌金菇,连野猪的蹄印都变得稀疏了。阿黑在湿地边缘发现了几具饿死的山鼠尸体,肚子里也塞着乌金菇的碎片——连老鼠都在抢这东西。
\"毕摩,再这么挖下去,怕是连种都留不住了。\"阿普忧心忡忡。
沙马曲比坐在老榕树下,看着寨子里越来越多的水肿病人——他们的脸肿得发亮,眼睛眯成一条缝,走路时像踩着棉花。这是\"水臌\",饿久了,脾胃虚了,水湿排不出去,光靠乌金菇填肚子还不够。
他想起古歌里的另一句:\"乌金配苦荞,水肿消得早;乌金拌辣子,热乎暖心窝。\"苦荞是彝人的主粮,虽然今年收成只有往年的一成,但每家还藏着点;辣子是寨子里晒的干辣椒,辣得烧心,却能驱寒。
他让阿普把剩下的乌金菇切成薄片,和苦荞面混在一起,做成粑粑,在火塘上烤得外焦里嫩;又让妇人把干辣椒舂成粉,拌在乌金菇汤里,给水肿的人喝。
苦荞粑粑带着乌金菇的甘,烤得香喷喷的,吃下去顶饿;辣汤喝下去,浑身冒汗,水肿病人的尿量明显多了,肿胀也消得快了。\"这是'药食同源',\"沙马曲比给年轻人解释,\"乌金菇利水,苦荞健脾,辣子驱寒,三样合在一起,就是咱彝人的'救命丹'。\"
有个从山外逃荒来的汉人郎中,见了乌金菇,惊叹道:\"这是猪苓啊!《神农本草经》里说它'利水道',能治水肿,没想到在你们这儿当粮食吃,真是智慧!\"
沙马曲比听不懂什么《神农本草经》,但他知道,这乌金菇是彝人的命。他让阿黑在湿地周围插上彝人的图腾木牌,上面刻着野猪的图案,警告外寨的人不许过量挖掘。木牌插好的那天,迷梯的雾里传来一阵野猪的低吟,像是在回应。
三、火塘议事 智者传识
火把节的脚步近了,可哀牢山的旱情一点没缓解。往年这个时候,寨子里该杀牛宰羊,准备火把,可今年,连火把的柴都凑不齐,更别说牛羊了。阿普提议:\"今年的火把节就别过了,省点力气找吃的。\"
沙马曲比却摇了摇头:\"火把节不能不过。火是彝人的魂,能驱邪,能带来希望,今年更要过,还要用乌金菇来祭。\"
他让阿黑和几个年轻人,用核桃木刻了些乌金菇形状的木牌,打磨得光溜溜的,上面刻着\"水\"、\"火\"、\"土\"三个彝文——这是沙马曲比从牛骨卦里悟出来的,乌金菇生于土,能利水,能和火(烤、煮)相融,合了\"土载四行\"的理。
火塘边的议事会上,沙马曲比把乌金菇的\"学问\"一点点教给族人:\"这东西喜阴湿,藏在腐叶下,像咱彝人藏在哀牢山里,不张扬,却有韧性。\"他举起一块乌金菇,\"你们看它的纹路,像不像咱彝人的火把节图案?一圈圈的,是生生不息的意思。\"
年轻人听得入迷,阿黑问:\"毕摩,这乌金菇为啥能治水臌?\"
沙马曲比指着火塘里的水汽:\"人就像这火塘,脾胃是灶,膀胱是烟筒,乌金菇就是通烟筒的铁条,把水湿顺着烟筒(尿道)排出去。要是灶坏了(脾胃虚),光通烟筒不行,还得修灶,这就是为啥要配苦荞。\"
他又说起辨认乌金菇的诀窍:\"要看'三象'——象野猪拱过的地方,象腐叶厚的地方,象黑土黏的地方。还要记'三不挖'——没成熟的不挖,太小的不挖,黑煞拱过没吃完的不挖。\"这是他这些日子总结的\"挖菇经\",简单好记,连孩子都能背。
有个叫阿支的年轻人,嫌乌金菇苦,偷偷把分到的乌金菇扔了,结果没过两天就得了水肿,脸肿得像个南瓜。他娘哭着来找沙马曲比,沙马曲比没骂他,只是让他把扔掉的乌金菇找回来,洗干净煮水喝,又在他的水肿处抹上乌金菇的黏液。
三天后,阿支的肿消了,他跪在沙马曲比面前,把自己的砍刀献出来:\"毕摩,我错了,乌金菇是咱的命,我以后一定好好爱惜。\"
沙马曲比把砍刀还给他,让他去迷梯守护乌金菇:\"你要记住,山里的东西,你敬它一尺,它敬你一丈;你糟践它,它就会惩罚你。\"
火把节前一天,沙马曲比带着族人去迷梯祭拜。他们在湿地边摆上乌金菇粑粑、苦荞酒,点燃松枝,沙马曲比唱起了古老的祭歌:\"黑煞引咱见乌金,乌金救咱渡荒年,来年雨顺五谷丰,不忘山神赐恩典......\"
歌声里,迷梯的雾渐渐浓了,隐约能看见一头黑色的野猪影子,站在湿地中央,对着他们拱了拱,然后转身消失在密林里。
\"是黑煞!山神显灵了!\"族人纷纷跪下磕头。
沙马曲比望着野猪消失的方向,心里明白,这不是显灵,是自然的回应——他们守了规矩,取之有度,野猪才愿意继续做他们的\"引路神\"。
回到寨子,他把那块最大的乌金菇(足有拳头大,被族人称为\"菇王\")小心地收起来,用麂皮包好,藏在老榕树的树洞里。\"这是咱的'种',\"他对阿普说,\"等雨来了,要把它种回迷梯,让它长出更多的乌金菇,世世代代救咱彝人。\"
火把节的夜晚,阿依寨的火把虽然没有往年的多,但每一支都举得高高的,像插在哀牢山上的星星。孩子们举着乌金菇形状的木牌,围着篝火跳舞,嘴里唱着沙马曲比教的新歌:\"乌金菇,黑又亮,填咱肚子消咱胀;黑煞神,好心肠,引咱找到救命粮......\"
沙马曲比站在篝火旁,看着一张张被火光映红的脸,看着那些曾经水肿的病人现在能跳舞,心里像被火把烤得暖暖的。他知道,今年的火把节,祭的不只是山神,还有这不起眼的乌金菇,和它带来的生的希望。
四、雨落重生 菇火相传
火把节后的第七天,哀牢山的天空终于裂开了一道缝。先是飘下几滴冷雨,砸在滚烫的土地上,发出\"滋滋\"的响,接着就变成了瓢泼大雨,连下了三天三夜,把红河谷的干渴浇透了,把哀牢山的裂缝填满了,也把迷梯的湿地浇成了一片泥沼。
雨停后,沙马曲比带着族人去迷梯,惊喜地发现——湿地里冒出了许多白色的菌丝,像棉线,在黑土里蔓延,那是乌金菇的\"根\"。更让人高兴的是,黑煞带着几头小野猪,正在湿地里拱土,拱过的地方,很快就冒出些小小的乌金菇芽,紫红紫红的,像刚出生的彝家娃娃。
\"山神应了咱的祭!\"阿普激动得老泪纵横。
沙马曲比把藏在树洞里的\"菇王\"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埋在湿地中央,上面盖了层腐叶,浇上清澈的山泉水。\"去吧,好好长,\"他对着泥土说,\"明年,给咱结更多的乌金菇。\"
雨水让庄稼有了收成,虽然不多,但足够彝人度过剩下的日子。水肿的病人越来越少,寨子里的炊烟也恢复了往日的稠密,带着苦荞和腊肉的香。可没人忘了乌金菇——他们在自家的菜地里,试着种下乌金菇的菌种(沙马曲比教的,用乌金菇的碎片拌上腐叶),居然真的长出了小小的乌金菇。
沙马曲比把\"挖菇经\"和\"乌金菇配伍法\"(乌金菇配苦荞、配辣子、配腊肉的不同做法和功效),用彝文刻在竹筒上,传给了阿普,又让阿普教给阿黑,一代代传下去。\"这是咱彝人的'药书',\"他说,\"不能让它随着旱情结束而消失。\"
有个马帮的汉人,路过阿依寨,用一匹布换了些乌金菇,说要带回城里给药铺。沙马曲比让他带了块乌金菇木雕,说:\"这东西叫乌金菇,是咱彝人的救命恩人,你要告诉城里的人,它能填肚子,能治病,要敬着它。\"
汉人笑着答应了,后来听说,城里的药铺老板把乌金菇叫做\"猪苓\",卖得很贵,但彝人不在乎这个,他们只认\"乌金菇\"这个名字,因为里面藏着哀牢山的恩,藏着黑煞的情,藏着彝人在饥荒里熬过来的日子。
旱情彻底结束的那天,沙马曲比带着族人去迷梯,发现他们种下的\"菇王\",已经长出了一窝小小的乌金菇,黑褐发亮,像撒在黑土里的金子。湿地里的水满了,蕨类重新抽出了绿芽,黑煞的蹄印又变得密密麻麻,像是在庆祝。
\"看,\"沙马曲比指着那窝乌金菇,\"它们会一直陪着咱彝人。\"
阿黑突然指着天空喊:\"毕摩,你看!\"
众人抬头,只见一群白鹭从红河谷飞来,落在迷梯的湿地上,啄食着乌金菇周围的虫子,翅膀在阳光下白得耀眼。这是旱灾后第一次见白鹭,彝人说,白鹭是吉祥鸟,它们来了,就意味着好日子要来了。
沙马曲比的牛骨卦,在那天第一次出现了\"吉\"象——裂纹顺着\"生机\"的纹路,像条通往丰年的路。
五、菇火永续 彝歌传情
几年后,阿依寨的老榕树下,多了块新的石碑,上面用彝汉两种文字刻着\"乌金菇\"三个字,旁边刻着野猪拱土的图案。沙马曲比已经很老了,背驼得像座小山,却每天都要拄着拐杖去石碑前坐坐,看着寨子里的年轻人去迷梯挖乌金菇,教他们辨认,教他们遵守\"山规\"。
阿黑成了新的寨主,他把沙马曲比的\"挖菇经\"编成了歌谣,让孩子们从小就唱:\"迷梯湿地黑土肥,乌金菇儿藏得美;三挖七留是规矩,明年还有乌金归。\"
乌金菇不再是饥荒时的救命粮,成了彝人餐桌上的常客——他们用乌金菇炖腊肉,香得能飘出半座山;用乌金菇炒辣子,辣得过瘾,还能去湿;甚至用乌金菇泡酒,说是能治风湿,喝了冬天不腿疼。
有个汉族医生从县城来,给彝人看病,见他们用乌金菇当菜吃,连连称赞:\"这是'药食同源'的典范啊!猪苓利水渗湿,常吃能预防水肿,比吃药好。\"他还教彝人把乌金菇切片晒干,保存起来,冬天泡水喝,效果一样好。
沙马曲比把医生的话记在心里,让阿黑在迷梯划出一片\"保护区\",不许任何人挖里面的乌金菇,只让它们自然生长,作为\"种源\"。保护区的入口,立着块木牌,上面刻着沙马曲比的话:\"山给咱乌金,咱护山常青。\"
火把节又到了,这年的火把格外多,格外亮。彝人们举着乌金菇木雕,围着篝火跳舞,沙马曲比的孙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举着木雕问:\"爷爷,乌金菇真的是山神送给咱的吗?\"
沙马曲比摸着孙子的头,望着迷梯的方向,那里的夜空被火把映得发红,像是黑煞的眼睛在眨。\"是,也不是,\"他说,\"是野猪引咱找到的,是土地生出来的,是咱彝人自己的智慧留住的。\"
他唱起了那首古老的祭歌,歌声在哀牢山的山谷里回荡,和火把的噼啪声、人们的欢笑声混在一起,像一首关于生存、关于感恩、关于人与自然相依为命的赞歌。
夜深了,火把渐渐熄了,只剩下些火星在地上跳动,像撒了一地的乌金菇。沙马曲比坐在石碑旁,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轻,像要融进哀牢山的雾里。他最后望了一眼迷梯,仿佛看见黑煞正领着一群小野猪,在湿地里拱土,拱出一颗颗乌金菇,在月光下闪着光。
\"传下去......\"他对守在身边的阿黑说,\"别忘......乌金菇的情......\"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阿依寨时,人们发现沙马曲比坐在石碑旁,睡着了,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攥着一小块乌金菇,像握着块沉甸甸的乌金。
他的坟,就建在老榕树下,石碑上没刻名字,只刻了一颗乌金菇,旁边刻着那句他常说的话:\"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天地与我,生生不息。\"
上卷终
沙马曲比走了,但乌金菇的故事,像哀牢山的溪流,在彝人的血脉里流淌。阿黑把沙马曲比的\"挖菇经\"、\"配伍法\"整理成一本《乌金菇火》,用彝文写就,传给他的儿子,儿子又传给孙子,成了阿依寨的\"传家宝\"。
每年火把节,彝人都会在沙马曲比的坟前,献上乌金菇粑粑和苦荞酒,孩子们会唱起那首新编的歌谣:\"乌金菇,火里长,救咱彝人度饥荒;毕摩智,山规章,菇火永续万年长。\"
下卷的故事,将从一本汉文医书的传入开始——县城的医生带来了《本草纲目》,里面详细记载了猪苓的药性和配伍,阿黑的儿子在对照彝人的《乌金菇火》时,发现了许多相通之处,也有许多彝人独有的智慧未被记载。他开始游走于彝汉之间,将乌金菇的故事和药用价值传播得更远,让这株从饥荒中走来的\"乌金\",在新时代绽放出更亮的光芒。
哀牢山的风,还在吹,带着乌金菇的香,带着彝人的歌,也带着那份藏在黑土深处的,人与自然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