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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畦新藚记》

楔子

岭南的山,是被云雾泡软的翡翠;岭南的雨,是裹着松香的银线。明万历年间,罗浮山深处藏着一座庵堂,因庵顶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淡紫的光,当地人唤它“琉璃庵”。庵外老藤如虬,盘在百年古榕上;庵内禅声似露,滴在青石板缝里。

庵前有片荒畦,原是前人种菜的地方,后来弃了,只剩几丛败草与一汪浅塘。那年春末,一场连下三日的山雨,把罗浮山洗得发亮。雨歇时,住持了尘法师推开庵门,忽见荒畦里冒出星星点点的新绿,叶片像被晨露吻过的碧玉,托着水珠,在夕阳里颤巍巍的——那是泽泻,当地人叫“水藚”。

没人知道这草是怎么来的,或许是山风送的种,或许是雨水带的根。但了尘法师看着它在寂静的禅院里舒展腰肢,忽然想起《神农本草经》里的话:“泽旁之芝,能消水胀,性本清灵。”他觉得,这株草与这庵堂,原是早有缘分的。

上卷·琉璃雨歇藚生香

第一回 古庵藏幽 新绿初萌

琉璃庵的清幽,是浸在时光里的。庵墙爬满了薜荔,绿得发暗,像老和尚的袈裟;山门旁的古藤,藤皮皴裂如老树皮,却每年开春都抽出新绿,缠在门楣上,像给庵堂系了条翡翠腰带。了尘法师住在这里三十年,每日撞钟、诵经、扫地,日子过得像庵前的塘水,不起波澜。

他的徒弟叫“明心”,才十二岁,眉眼像山涧的清泉,总爱追着蝴蝶跑。这日雨后,明心拿着扫帚扫庵前的落叶,忽然蹲在荒畦边不动了。“师父!师父!”他扬着嗓子喊,声音惊飞了榕树上的麻雀。了尘法师披着灰布僧袍走出来,顺着徒弟指的方向看去——荒畦的泥地里,钻出了几十株嫩苗,叶片呈箭头状,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叶心还含着没滚落的雨珠,亮晶晶的。

“这是水藚。”了尘法师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雨珠“啪”地落在泥里,洇出个小坑。“生在水湿处,却长得这样精神,倒是合了‘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他想起年轻时云游,在江南见过这草,渔民说它能治“喝水胀肚”,那时只当是寻常药草,没曾想会在自己庵前扎根。

庵后的浅塘,因连日雨涨了些水,塘边的泽泻长得更欢,叶片挨挨挤挤,把塘岸铺成了一片绿。明心摘了片叶子,托在手心:“师父,它长得真快,像偷偷喝了塘水似的。”了尘法师笑了:“草木有草木的性子,这藚草喜水,却不贪水,你看它根扎得浅,水多了会烂,水少了会蔫,不多不少,正好。”

夜里,了尘法师在禅房打坐,听着窗外的虫鸣,忽然想起那片新绿。庵堂是静的,古藤是静的,连月光落在瓦上都是静的,偏这泽泻,带着雨后的鲜气,在寂静里活出了热闹——不是喧哗的热闹,是悄悄拔尖、暗暗生长的热闹,像禅者坐禅时,心里那点不灭的生机。

第二回 甘淡之性 初显其灵

琉璃庵的泽泻,不知不觉长到半尺高。了尘法师每日扫地时,总会绕到畦边站一站,看叶片上的露水怎么滚落,看新叶怎么从老叶间钻出来。他发现这草有个奇处:别的草被太阳晒久了会蔫,它却越晒越精神,叶片挺得笔直,像憋着股劲要往天上长。

入夏时,明心贪凉,在塘里摸鱼,回来就说腿沉,眼睑也肿了。了尘法师看他舌苔白腻,脉濡缓,知道是受了湿邪。“去,摘几片新鲜的泽泻叶,再挖两个球茎来。”他吩咐道。明心忍着腿沉,摘来泽泻,了尘法师将球茎洗净切片,与叶片一起放进陶壶,添了山泉水,用文火煮。

药香飘出来时,带着股清润的土腥气,像雨后走在田埂上闻到的味。明心喝了两碗,次日晨起,腿肿消了大半,眼睑也不胀了。“师父,这草真管用!”他咂咂嘴,“喝着没什么味,像喝山泉水似的。”了尘法师道:“这就是它的性子——甘淡。甘能补,淡能渗,渗就是让你身子里多余的水顺着该去的道走,不声不响就把事办了。”

附近山村里,有个农妇得了“消渴症”,总觉得口干,喝多少水都不解渴,小便还多。听说琉璃庵的老法师懂草药,便找了来。了尘法师看她舌红少津,脉细数,是阴虚有热,便让她用泽泻配麦冬、玉竹煮水喝。“泽泻利水,却不伤阴;麦冬玉竹滋阴,却不恋湿。”他嘱咐道,“就像这庵堂,既要有静,也要有这泽泻的生机,才合天地之道。”

农妇喝了半月,口干果然减轻了。她来谢了尘法师,带了些自家种的菜,看着畦里的泽泻感叹:“这草看着普通,却比金银还金贵。”了尘法师摇摇头:“贵的不是草,是顺应它性子的用法。就像这禅,不在庙里,在心里识得清、用得对。”他让农妇带些泽泻种子回去,种在自家田边,“遇着湿症,就用它,别小看这土生土长的东西。”

第三回 夏长繁茂 禅意相生

大暑时节,琉璃庵的泽泻长得齐膝高,叶片层层叠叠,像一畦碧绿的浪。最茂盛的几株,抽出了细长的花茎,顶着细碎的白花,风过时,花影在青石板上晃,像写在地上的小诗。

了尘法师在畦边搭了个竹棚,天热时就坐在棚下打坐。他发现,泽泻丛里总有些小青蛙、小蜻蜓,庵堂的寂静里,多了些虫鸣蛙叫,却不显得嘈杂,反倒像禅乐的伴奏。“动中静,静中动,”他对明心说,“就像这泽泻,看着是动的——在长,在开花;其实是静的——守着自己的根,不蔓不枝。”

有个云游的僧人来挂单,见了这畦泽泻,笑道:“了尘师兄,你这庵堂倒是别致,别人种菊种兰,你偏种这水泽里的草。”了尘法师指着泽泻:“菊有菊的傲,兰有兰的幽,这藚草有藚草的朴。它生在这,不是我种的,是天种的,地养的,合该在这里。”他用泽泻煮茶,给云游僧喝,“尝尝,这茶能清暑湿,比龙井碧螺春更合这山庵的性子。”

云游僧喝了茶,果然觉得暑气消了大半,赞道:“好茶!清而不淡,润而不腻。”了尘法师道:“这茶的妙,在泽泻懂水性。你看这庵堂的水,从山上来,经浅塘,润了这草,草又入了茶,水的性子,草的性子,人的性子,混在一处,就是禅。”

这年夏天,岭南湿热,山里不少人得了“湿热黄疸”,皮肤眼睛发黄,小便像浓茶。了尘法师让明心多采些泽泻,配上茵陈、栀子,做成药包,分发给山民。“茵陈是治黄疸的君药,像庙里的钟,要敲得响;泽泻是臣药,像钟后的回响,把湿邪往外出;栀子是佐使,像敲钟的人,引着药性往该去的地方走。”他解释这“君臣佐使”的道理,“草木也讲规矩,就像僧人的戒律,守着规矩,才能成事。”

山民们用这药包煮水喝,黄疸渐渐退了。他们感念琉璃庵的恩情,来帮忙修缮庵堂,看着那畦泽泻,都说:“这是菩萨送来的仙草。”了尘法师只是笑笑,他知道,这不是菩萨送的,是人与自然相守的本分。

第四回 秋露凝香 诗心暗种

白露过后,罗浮山的早晚添了凉意。泽泻的叶片边缘开始泛黄,像被秋霜描了道边,但球茎却长得格外饱满,埋在土里,像藏了一夏天的月光。

了尘法师让明心小心挖出几株,抖掉泥土,剥去外皮,雪白的球茎在阳光下泛着玉的光泽。“这是‘秋收’的意思,”他对明心说,“叶子把力气都给了根,就像咱们修行,把向外的心思收回来,滋养本心。”他们把球茎晒干,储存在陶罐里,留着冬天用。

有个赶考的书生,路过琉璃庵避雨,淋了秋雨,发起寒热,浑身酸痛。了尘法师用晒干的泽泻配桂枝、白术,煮了碗药汤给他喝。“你这是风寒夹湿,”他说,“桂枝发汗解风寒,白术健脾挡湿邪,泽泻利水把湿邪送出去。”书生喝了药,出了身汗,果然舒服多了。

他在庵里住了两日,每日看那畦泽泻,看老藤缠着古榕,看了尘法师在竹棚下打坐,忽然诗兴大发,在庵壁上题了两句:“古藤锁静庵,新藚带秋烟。”了尘法师见了,点头道:“这诗懂庵里的意思。”书生叹道:“法师这里,连草都带着禅意。我读了十年书,竟不如这一畦泽泻活得明白。”

了尘法师送他一包干泽泻:“路上若再遇湿邪,就用它煮水。读书要通世理,用药要懂物性,原是一个道理。”书生接过泽泻,觉得这包草药比金银还珍贵。他不知道,多年后,自己会在某个雨夜,想起琉璃庵的泽泻,想起那句没写完的诗。

秋深时,了尘法师在泽泻畦边立了块小木牌,上面刻着“生生不息”四个字。风吹过,木牌轻轻晃,泽泻的枯叶落在牌上,像给这四个字盖了层秋的印章。明心问:“师父,这草明年还会再长吗?”了尘法师望着远山:“只要这塘水还在,这泥土还在,它就会再长。就像这禅,只要有人心里想着,就永远不会灭。”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