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里的纸团,像一朵被揉碎的、惨白的玫瑰。
顾沉的视线从那团废纸上移开,落回苏晚脸上。他没有预想中的怒火,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种平静比任何风暴都更令人心悸。
“你以为撕掉它,就有用?”
“我不会去。”苏晚重复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的人生,我自己决定。”
“你的人生?”顾沉嗤笑一声,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扔在梳妆台上。“看看这个,再谈你的人生。”
苏晚没有动。
“看。”他只说了一个字。
那是一个命令,不带任何温度。苏晚僵持了几秒,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走过去,打开文件袋,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全是照片。
照片的主角是她。在公寓楼下,在便利店门口,在画材店里。每一张照片,她的身后或角落,都有一个模糊但始终存在的男人身影,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拍摄的角度刁钻,充满了窥伺的意味。
苏晚的手指开始发冷。她翻到最后一张,瞳孔骤缩。那是她公寓的门,门锁的位置有一个极细微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工具撬动过。照片的右下角,印着一行日期。
是她回国后的第三周。
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终于挣脱了金丝笼,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从一个牢笼,一头扎进了另一个更广阔的猎场。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发颤。
“这就是你面对的危险。”顾沉走到她身后,声音压得很低,“陆景行在找东西,但想让这东西永远消失的人,也不少。”
苏晚的身体无法抑制地抖了一下。
“这不是商量,苏晚。”他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是通知。你必须走。”
去机场的路,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两人全程无话。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却照不进车内这片凝固的黑暗。苏晚看着窗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打包好的行李,即将被运往一个未知的目的地。
她的反抗,她的愤怒,在那些充满恶意的照片面前,都成了苍白无力的笑话。
顾沉亲自将她送到机场VIp通道。这里人烟稀少,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把手机给我。”他说。
苏晚把手机递过去。他垂着眼,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存入了他的私人号码,设置了快捷拨号,然后又下载了几个定位和安保软件。他的动作熟练又流畅,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每天至少三个电话。早、中、晚。”他把手机还给她,像是在交代一个任务。
苏晚接过手机,指尖冰凉。
安检的传送带缓缓移动。她的背包被送了进去,在显示屏上,安检仪的红光缓缓扫过包里的物品。当红光触及到一本厚厚的画册时,屏幕上的轮廓异常清晰——那是她准备带去学校的分镜稿。
顾沉的视线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秒,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苏晚没有注意到。她的注意力全在即将到来的分离上,一种混合着屈辱、不甘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惶恐的情绪,紧紧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冷。”他忽然开口。
他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脖子上的羊绒围巾,将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完全裹住。他的指尖很烫,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了她后颈上那颗浅褐色的旧痣。
那个位置,他吻过。
记忆像一枚滚烫的烙铁,烫得她皮肤发紧。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他敞开的西装内侧。口袋里,露出半截折叠起来的白色纸张,边缘印着医院的logo。几个黑色的打印字迹,刺入她的眼帘——左臂神经恢复需持续观察。
是医院的诊断书。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左臂……那场爆炸……
原来,被献祭的,不止林梦可一个。
“顾沉,你的手……”
“登机了。”
广播里传来催促登机的提示音,冷漠的电子女声打断了她的话。顾沉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问题,他扣上西装的扣子,将那张诊断书完全遮盖住。
苏晚还想再问,他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紧紧地箍着她,不让她后退。
“苏晚。”他看着她,黑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激烈的情绪。
“什么?”
“毕业那天,我来接你。”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也不是一个承诺。它更像一个刻下的坐标,一个无法更改的终点。无论她被“流放”到多远的地方,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他都会在那个坐标点上,等她。
或者说,捕获她。
他松开手。
苏晚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回头。她转身,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地走向登机口。
洛杉矶的阳光,干燥又滚烫。
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耗尽了她所有力气,也抽干了所有情绪。走出机场大厅,热浪扑面而来,远处的棕榈树在风中投下巨大的、摇曳的影子。
人群川流不息。一个年轻的亚裔男人举着一块白色的牌子,穿过人群朝她走来。牌子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两个大字:SU wAN。
他有一张被阳光晒成小麦色的脸,笑容爽朗,和这座城市的气质很相符。
“苏晚?”他用流利的中文问。
她点了下头。
“我是皮特,来接你。”他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拉杆,“车在外面,跟我来。”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上滚过,发出单调的声响。在他伸手接过箱子的瞬间,苏晚看见了他手腕上戴着的一条黑色皮绳手链。手链的中央,坠着一枚小小的、镂空的星星。
是星芒。和她脖子上那条项链吊坠,一模一样的设计。
那不是巧合。那是烙印。是顾沉无处不在的眼睛。
“辛苦了。”皮特侧过头,对她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教授让我把你的机位调到了第一排,睡得还好吗?”
教授?
苏晚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快得抓不住。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