镁光灯组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
快门声是这片海洋里永不停歇的潮汐。
顾沉站在舞台中央,身后是电影《星陨》的巨幅海报。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在发布会这种正式场合里,显得恰到好处的随性。
“顾导,关于您前段时间的‘失踪’,外界有很多猜测,请问您是去为新电影寻找灵感了吗?”一个戴眼镜的男记者抢到了话筒。
问题很尖锐,但包裹着一层礼貌的糖衣。
顾沉拿起立麦,身体微微前倾。“灵感无处不在,但最好的灵感,总是在摄影机后面。”他没有正面回答,却用一个万能的答案堵住了对方的追问。“我更希望大家关注《星陨》本身,这不仅是我的作品,也是一群人的心血。”
他将话题抛给了身边的制片人,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开始介绍电影的制作班底。
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顾沉的助理李川站在台侧,手里拿着一瓶未开封的水。他看着台上的老板,那个人仿佛天生就属于聚光灯。从容,优雅,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精心计算过,能精准地落在媒体想要的和他们能听到的那个交集点上。
只有李川这种跟了他多年的人,才能从他偶尔垂下手臂时,那过于放松的指尖,解读出一丝戒备。
“顾导,请问您的感情生活有新的进展吗?有传闻说您和本片的剪辑师苏晚小姐关系匪?。”一个女记者的声音成功穿透了人墙。
所有镜头瞬间调转,对准了顾沉。
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反而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苏晚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剪辑师,她赋予了《星陨》第二次生命。能和这样优秀的专业人士合作,是我的荣幸。”
“所以,您是在回避我们的问题吗?”女记者不依不饶。
“我以为我已经回答了。”顾沉说,“我的荣幸,就是我的答案。”
台下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这个回答既肯定了对方的价值,又模糊了私人关系的边界,堪称公关范本。
顾沉的视线在台下扫过,没有在任何一张脸上停留超过半秒。他知道,真正的提问者,不会举手,也不会用话筒。
“下一个问题。”主持人出来控场。
一个角落里的人举起了手,他没有佩戴任何媒体证件,穿着普通的夹克,看起来更像一个走错片场的路人。
主持人本想忽略他,但顾沉却抬了抬下巴。“让他问。”
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站起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顾导,我们查到,在您所谓的‘寻找灵感’期间,7号区域附近有过一次非公开的地质勘探活动,级别很高。请问这和您的行程有关吗?”
空气凝固了。
7号区域。
这个词像一根针,刺破了现场浮华的气球。之前的旁敲侧击,瞬间变成了单刀直入。
李川的手心渗出汗。
顾沉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提问者。“地质勘探?听起来很专业。你是哪个媒体的?对我们电影的勘景工作这么感兴趣。”
“我不是媒体。”男人说,“我只是个对真相好奇的观众。”
“真相?”顾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真相就是,为了找到最符合《星陨》气质的场景,我们的团队几乎跑遍了国内所有知名的无人区。至于你说的7号区域,那里的地貌确实很壮观,很适合拍科幻片。也许下一部吧。”
他用一个未来的承诺,举重若轻地化解了当下的危机。
“发布会到此结束。感谢各位媒体朋友的到来。”主持人立刻宣布。
顾沉对着台下微微颔首,转身走下舞台。
镁光灯在他身后熄灭,将他重新还给阴影。
“老板。”李川递上水。
顾沉没有接,他一边走一边解开袖扣,挽起一截袖子。“查一下那个提问的人。”
“已经让人去跟了。”李川低声说。
穿过后台长长的走廊,出口就在眼前。一个穿着灰色羊绒大衣的男人站在那里,仿佛专程在等他。
男人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赵董。”李川停下脚步,神色紧绷。
顾沉也停住了。他对李川说:“去车里等我。”
“可是……”
“去。”
李川不敢再多言,低头快步离开。
走廊里只剩下顾沉和赵董两个人。灯光昏暗,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很精彩的发布会。”赵董先开口,语气像是称赞一位晚辈。“应付媒体的技巧,你比你父亲强。”
“赵董过奖了。我只是个拍电影的,说点场面话是基本功。”顾沉的语调平淡无波。
“拍电影的?”赵董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与他并肩而立,看着远处出口的光亮。“我以为你改行当地质学家了。听说,你在7号观测站有重大发现。”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还是不想懂?”赵董侧过头,脸上的笑意未减,但那份温和已经消失了。“顾沉,我们当初同意你的计划,是因为我们相信你能控制住局面。但你现在的行为,已经超出了计划的范畴。”
“我的计划,就是拿到我需要的东西。”顾沉说。
“你拿到的东西,不属于你个人。”赵董的声调降了下来,“它属于整个棋盘。你把它藏起来,是想做什么?当一个英雄?还是想为你父亲翻案?”
顾沉沉默着,没有辩解。
“你父亲是个理想主义者,这害死了他。”赵董继续说,“我希望你不是。理想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你带回来的数据,不完整。另一半在哪里?”
“没有另一半。”
“顾沉。”赵董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警告,“不要把我当成外面那些可以被你糊弄的记者。我们让你去,是让你取回那个‘盒子’,不是让你打开它,更不是让你把里面的东西占为己有。”
“如果我说,盒子是空的呢?”顾沉反问。
“那么,你就得把那个空的盒子交出来。规矩就是规矩。”赵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亲当年就是不守规矩,总想跳到棋盘外面去。结果呢?他连当棋子的资格都失去了。”
顾沉的手臂动了一下。
“别冲动。”赵董的语气仿佛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但你要清楚,让你活着,让你继续拍你的电影,已经是我们最大的仁慈。不要挑战这份仁慈。”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的那个小剪辑师,叫苏晚,对吗?很有灵气的一个姑娘。她父亲当年,也是个很有灵气的研究员。”
顾沉的身体彻底僵住。
“你以为你把她保护得很好?”赵董轻笑一声,“在这个城市里,没有秘密。她就像你放在桌上的一杯水,我们随时可以决定,是往里面加点糖,还是加点别的东西。”
“你敢动她?”
“你看,你又冲动了。”赵董摇了摇头,“这不是威胁,是提醒。一个不确定的变量,对整个棋局来说太危险了。我们不喜欢变量。要么,你让她变得确定。要么,我们帮她消失。”
赵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大衣领口。“我给你三天时间。把东西交出来。或者,告诉我们,你打算用它来交换什么。我们或许可以谈谈。”
他说完,不再看顾沉,迈步向出口走去。
顾沉站在原地,走廊的风从入口灌进来,带着室外的寒意。他第一次发现,后台的灯光原来这么冷。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布下了一局可以为父亲正名的棋。
直到刚刚他才确认,他依然是一枚棋子。一枚自作聪明,试图偏离轨道的棋子。而棋盘的主人,已经对他亮出了警告。
他们不仅知道他的底牌,还捏住了他的软肋。
苏晚。
他走出大楼,李川立刻打开车门。
“老板,去公司吗?”
顾沉坐进后座,靠在椅背上。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不是发布会的闪光灯,也不是赵董那张笑里藏刀的脸,而是苏晚在剪辑室里专注的侧影。
她像一座平静的孤岛。
而他,马上要亲手在这座岛上,掀起一场风暴。
“不去公司。”他睁开眼,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现在去见苏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