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泥土腥气灌进林阎的衣领,他蹲在翻出木牌的土坑前,指腹擦过“狱母”二字剥落的红漆。
身后村庄崩塌的轰鸣渐弱,陆九娘的桃木剑还在嗡鸣,剑刃上沾着未褪尽的幽蓝鬼气。
“这是引我们去地府的路标。”青冥子的道袍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抬手时,指尖凝起一缕青色火焰——那是初代修真者残念特有的“审判之火”,“慈母是执念的温床,狱母才是真正的刑具。”
小七的金线突然从袖口窜出,缠上林阎的手腕轻轻一拽。
女孩的睫毛在月光下颤动,原本澄澈的眼睛里浮起一层雾蒙蒙的灰:“她在等。像以前实验室的笼子,门永远开着,等你自己走进去。”
林阎站起身,生死簿残页在怀中发烫。
他摸了摸后腰的法医工具箱——变异后的灵异罗盘正隔着布料震动,指针疯狂旋转指向西北方。
“地藏庙。”他突然开口,“王书生昨天翻《幽明志》时提过,废弃的地藏庙是黄泉旧入口。”
王书生推了推眼镜,从背包里抽出半本发霉的典籍:“对,卷三记载‘地藏锁阴,铜鉴通冥’。不过那庙三十年前就塌了,县志说后来常有村民听见半夜敲钟声——”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林阎已经转身走向山坳另一侧,陆九娘的红绳鞭“唰”地缠上他的手腕,直接把人提了起来。
“书生,你负责查人间线索。”林阎头也不回,“地府里的东西,多双眼睛不如多双能跑的腿。”他说这话时,余光瞥见王书生张了张嘴,最终把“我也能帮忙”咽了回去——毕竟半小时前,这位因果律专家刚被慈母的幻境吓出了冷汗。
废弃的地藏庙比想象中更破败。
断了半截的地藏菩萨像倒在墙角,胸前的金漆被啃得斑斑驳驳,像是被什么活物舔过。
林阎踩过满地碎瓷片,灵异罗盘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指针“咔”地扎进供桌下的青石板。
“密室。”陆九娘蹲下身,指甲缝里渗出一点血珠,在石板缝隙画了道朱砂印。
石板“吱呀”裂开时,霉味混着腐叶香扑面而来,最深处一面青铜镜正泛着幽光,镜面模糊映出众人扭曲的脸。
“这是‘往生鉴’。”青冥子的声音突然发沉,“当年用来送亡魂过黄泉的法器,现在……”他抬手触碰镜面,指尖刚贴上就像被烫到般缩回,“被狱母改过了。”
林阎从工具箱里取出符箓打印机,温热的符纸刚吐出来就着了火——是驱邪符。
他盯着跳动的火苗,突然笑了一声:“改得好。”他把生死簿残页按在镜面上,血线从残页边缘渗出,在镜背刻满的亡者姓名上游走,“当年我用电磁理论破鬼域磁场,现在用因果律破你的封印。”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黑雾从涟漪中翻涌而出,裹着刺骨的寒意。
小七的金线“唰”地绷直,缠上林阎的胳膊:“下面有铁链声。”她的声音发颤,但指尖却用力掐住林阎手腕,像是怕他松开,“像以前实验室的狗,被铁链锁着叫了整夜。”
“书生,守好入口。”林阎转身时,看见王书生正蹲在供桌前,用钢笔在典籍空白处疯狂记录。
听见这话,学者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如果半小时后没动静,我就用你教的法子烧黄纸传讯!”他挥了挥手里的打火机,火光照亮他发白的嘴唇。
地府比想象中更“真实”。
林阎踩在青石板上,能清晰感觉到石板缝里渗出的凉意——不是普通的冷,是那种能钻进骨髓的阴寒,像有人拿冰锥顺着脊椎往上顶。
四周是密密麻麻的铁链,每根铁链上都锁着半透明的亡魂:有举着刀的屠夫重复砍杀,有偷钱的小贼被自己的手掐住脖子,有抱着孩子的妇人一遍又一遍把婴儿摔在地上。
“功德枷锁。”青冥子突然开口,他的审判之火在掌心跃动,却始终不落下,“用他们生前的功德做锁,罪孽当链。狱母不是惩罚,是让他们永远受困在‘本可以更好’的悔恨里。”
林阎摸出生死簿残页,血线顺着残页爬上指尖。
他盯着最近的亡魂——那是个穿粗布衫的老头,正重复着把儿子的科举试卷撕成碎片。
“他当年为了凑药钱,撕了儿子的考卷。”小七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金线轻轻碰了碰老头的锁链,“功德是他卖血供儿子读书,罪孽是撕考卷。枷锁把两者绞在一起,让他既后悔撕考卷,又觉得自己活该。”
林阎的拇指在残页上划出一道血痕。
残页突然泛起红光,他想起王书生说过的话:“生死簿的本质是因果修正器,你要做的不是记录,是重新排列。”他盯着老头锁链上缠绕的金线(功德)和黑线(罪孽),血线突然窜出去,精准割断金线与黑线的连接点——老头的锁链“咔”地断裂,他愣了愣,对着空气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化作光点消散。
“有用!”陆九娘的红绳鞭突然甩出,缠住另一根锁链,“这些光点往深处去了!”她指的方向,无数光点正像流萤般汇向黑暗深处,那里传来越来越清晰的铃铛声,“叮——咚——”像是有人用铜铃敲出了哭腔。
越往里走,铃铛声越刺耳。
林阎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小七的金线开始渗血,陆九娘的桃木剑在发抖,连青冥子的审判之火都暗了几分。
当他们终于看见那道身影时,林阎的呼吸顿住了——那是个被无数锁链缠住的巨大虚影,她的脸是模糊的,却能清晰看见每根锁链上都刻着“不孝”“贪婪”“懦弱”,她的手握着一面青铜铃铛,每敲一次,四周的亡魂就尖叫着蜷缩成一团。
“你以为你在审判?”林阎的声音被铃铛声撕碎,他摸出符箓打印机,三张符纸同时吐出:“你只是黑山老母的偏执!她当年输了因果律之战,就把自己的不甘心变成了‘必须惩罚’的执念!”
“叮——”铜铃再次响起,林阎感觉有根针直接扎进耳膜。
他咬着牙把“镇魂雷符”拍在掌心,雷光顺着手臂窜上符纸,同时把“因果扰乱符”甩向空中。
两张符纸在狱母头顶炸开,雷光照亮她脸上的裂痕——那不是虚影,是无数张被撕烂的脸叠在一起,每张脸上都写满“我本可以”的不甘。
锁链断裂的声音像暴雨。
狱母的虚影开始崩解,青铜铃铛“当啷”坠地。
林阎冲过去接住铃铛,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皱眉——不是阴寒,是滚烫,像刚从火里捞出来的。
他翻转铃铛,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在雷光下泛着血光:“最后一关,等待归零者。”
“林阎!”陆九娘的尖叫传来。
他抬头,看见地府的天空正在崩塌,碎石像暴雨般砸下来。
小七的金线缠上他的腰,青冥子的审判之火在头顶撑起屏障。
林阎握紧铃铛,转身往入口跑,背后传来狱母最后的尖叫,混着无数亡魂的呜咽,渐渐被风声吞没。
当他们跌回地藏庙时,王书生正举着打火机,面前堆着烧了一半的黄纸。
看见众人,他的腿一软坐在地上,扶着供桌直喘气:“我、我刚要烧第二张——”
林阎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铜铃,刻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远处传来晨鸡的第一声啼鸣,他突然想起穿越前母亲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想起慈母幻境里那些温暖的碎片。
归零者……他默念这三个字,生死簿残页在怀中发烫,像在回应什么。
“走。”他把铜铃收进工具箱,“回客栈。”
陆九娘拍了拍身上的灰,小七的金线悄悄缠上他的小拇指。
青冥子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轻声道:“因果律的游戏,才刚开始。”
林阎没接话。
他望着工具箱里的铜铃,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叮咚”声,像是有人在说——
“欢迎来到最后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