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嚎深谷
张兴东的登山靴踩断第三根枯枝时,月亮正从云缝里钻出来。银辉洒在青石上的刹那,他看见雪地里散落着七八个烟蒂,过滤嘴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这是猎户老陈留下的最后痕迹,三天前,这个自称\"山里活地图\"的男人,在对讲机里发出一声惨叫,从此杳无音信。
一、雪地里的踪迹
北风卷着雪沫子扑在防风镜上,结成的冰花让视线变得模糊。张兴东摘下眼镜呵气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他猛地转身,登山杖在雪地里划出半道弧线,杖尖的冰碴溅起时,只看见棵歪脖子松树在风中摇晃,树影投在雪地上,像只匍匐的巨兽。
背包里的卫星电话早在昨天就没了信号。张兴东摸出仅剩的半块压缩饼干,咬下的碎屑落在冲锋衣上,引来几只饥饿的山雀。这些灰扑扑的小家伙在他掌心啄食时,他忽然想起老陈出发前说的话:\"黑松岭的狼最记仇,十年前我端过它们的窝,现在闻着味儿都能追出二十里。\"
雪地上的脚印开始变得杂乱。张兴东蹲下身,发现除了自己的登山靴印,还有串梅花状的爪痕,每个趾垫边缘都带着尖锐的划痕——这是成年野狼留下的印记,从步幅判断,至少有三只以上。他想起昨天傍晚在山坳里看到的动物骸骨,那些被啃得精光的骨头茬上,还留着清晰的齿印。
防风打火机在兜里发烫。这是老陈塞给他的,黄铜外壳上刻着只呲牙的狼头。张兴东划着火柴的瞬间,看见火光照亮的雪坡上,有几对幽绿的光点正在闪烁,像挂在黑夜里的灯笼。
二、对峙的寒夜
狼群发动攻击是在午夜。张兴东正靠在岩壁上打盹,突然被股腥臊味呛醒。他睁眼的刹那,只看见道灰影从头顶掠过,带起的雪沫子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针。登山杖横在胸前的瞬间,杖身撞上团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发出声闷哼,重重摔在雪地里。
月光下,七八只野狼正呈扇形包围过来。领头的公狼毛色发黑,左耳朵缺了半块,露出里面粉红的皮肉——这正是老陈说的那只头狼,十年前被他用猎枪打掉了耳朵。此刻它蹲坐在雪地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张兴东,嘴角淌下的涎水在雪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张兴东缓缓后退,后背抵住冰冷的岩壁。背包里的信号弹被他攥在手心,拉环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老陈讲过的狼性:\"它们不轻易进攻,就等着你慌神,只要后退半步,立刻会被撕碎。\"
左前方的母狼突然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张兴东看见它腹下的乳房干瘪瘪的,显然还在哺乳期。他的目光扫过狼群,发现有两只半大的幼狼躲在成年狼身后,爪子还在好奇地扒拉着雪块——这让他想起去年在动物园看到的狼崽,那些被关在玻璃房里的小家伙,眼神里只有温顺,没有此刻的凶狠。
头狼突然发出声悠长的嚎叫。张兴东的耳膜像被针扎了下,紧接着,周围的狼群开始躁动,离他最近的那只公狼前爪在雪地里刨出坑来,积雪飞溅在獠牙上,反射着冰冷的光。
三、绝境的反击
当那头缺耳公狼扑过来的瞬间,张兴东猛地将信号弹拽亮。红光炸开的刹那,他看见狼眼里映出的火光,和自己瞳孔里跳动的恐惧。登山杖横劈的动作几乎是本能,杖尖结结实实砸在狼鼻子上,那畜生惨叫着后退,血珠滴在雪地上,开出串殷红的花。
狼群被突如其来的光亮震慑,却没有后退。张兴东趁机将背包卸在身前,拉开拉链时,罐头、绳索、睡袋散落一地。他抓起罐牛肉罐头,用登山杖的金属头撬开,浓郁的肉香立刻在雪夜里弥漫开来——这是他昨天省下来的晚餐,此刻成了唯一的诱饵。
缺耳公狼显然识破了他的意图。它对着罐头龇牙咧嘴,涎水淌得更长了。张兴东将罐头朝侧后方扔出的瞬间,狼群果然出现了骚动,两只年轻的野狼忍不住追了过去。就在这转瞬即逝的空隙,他转身抓住岩缝里的灌木,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后背突然传来剧痛。张兴东低头,看见只狼咬住了他的冲锋衣下摆,锋利的牙齿已经刺破布料,刺进皮肉里。他疼得闷哼一声,腾出右手抓住块松动的岩石,狠狠砸向狼头。那畜生哀嚎着松口,滚落到雪坡下,激起的雪雾里,其他狼正踩着同伴的身体向上攀爬。
四、破晓的生机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张兴东已经爬到了半山腰的断崖。他瘫坐在块突出的岩石上,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右手的指甲几乎全被掀翻,血和雪冻在一起,结成紫红色的冰壳。
狼群在崖下徘徊不去。缺耳公狼蹲坐在最前面,时不时抬头嚎叫,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惊起成群的飞鸟。张兴东数了数,雪地上躺着两具狼尸,都是昨晚搏斗时被他用登山杖击断颈椎的,还有三只拖着伤腿,在雪地里一瘸一拐地打转。
阳光爬上断崖的瞬间,张兴东突然看见远处的山脊线上,出现个移动的红点。他揉了揉冻僵的眼睛,发现那是架直升机,机身上的\"森林消防\"字样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求生的希望像团火,突然在胸腔里熊熊燃烧起来。
他脱下橙红色的冲锋衣,拼命朝直升机挥舞。就在这时,缺耳公狼突然发出声凄厉的嚎叫,带头朝断崖下的碎石堆冲去——那些松动的石块在狼群的冲撞下开始滚落,整个断崖都在微微震颤。
张兴东死死抓住身边的灌木,看着直升机越来越近。飞行员显然发现了他,机身开始降低高度,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将雪沫子吹得漫天飞舞。当救援绳垂到面前时,他看见缺耳公狼已经爬上了半崖,离他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
抓住绳索的刹那,张兴东最后看了眼那只狼。晨光里,它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凶狠,只剩下种近乎绝望的执拗。直升机上升的气流将他托起时,他看见狼群在崖下渐渐变成小黑点,最后被吞没在翻涌的云海中。
五、雪融的痕迹
三天后的搜救队找到了老陈的尸体。老人被发现时靠在棵松树下,怀里还抱着支生锈的猎枪,身边的雪地上,散落着七八个空弹壳。法医说他是冻死的,但从他紧握的拳头和圆睁的眼睛来看,死前显然经历过激烈的搏斗。
张兴东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新闻。记者拿着话筒站在黑松岭的雪地里,身后是被狼群袭击过的营地:\"据专家分析,近期狼群频繁出没,与生态环境改善有关......\"画面切到林业部门的工作人员,正在安装红外相机:\"我们会加强监测,但不会采取驱逐措施,毕竟这里也是它们的家园。\"
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张兴东摸了摸胸前的黄铜打火机,狼头的刻痕硌着皮肤,像个不会消失的印记。他想起破晓时在断崖上看到的景象——那只缺耳公狼看着他被救走时,眼里闪过的不是愤怒,而是种复杂的情绪,像在告别,又像在坚守。
出院那天,张兴东买了张去往黑松岭的车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去,或许是想看看雪地里的血迹是否已经消融,或许是想听听山谷里是否还回荡着狼嚎,又或许,只是想告诉那些在寒夜里对峙过的生命:活下来的,不只是我一个。
火车穿过隧道的瞬间,黑暗里,他仿佛又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遥远的雪地里,静静地望着天边的第一缕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