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源氏重工所在的地方,前往东京湾的路程并不长,尤其是在用直升机当脚力的情况下,而且,在天空中,更能看到东京的惨状,一路向海而行,巨大的旋翼搅动着下方浑浊的、漂浮着各种残骸的水面。
从这个高度望下去,直升机轰鸣着爬升,将源氏重工破碎的楼顶抛在下方,随着高度增加,东京这幅末日绘卷以更完整、更清晰的姿态在舷窗外展开。
最初是此起彼伏的浓烟柱,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挣扎着升向铅灰色的天空。那不是寻常火灾的烟,其中混杂着建筑粉尘、化工泄露物的异色、以及远处火山飘来的厚重灰烬。
烟雾之下,整座城市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搓过又随意丢弃的模型,混血种的视力很好,目力所及,几乎所有高层建筑的玻璃幕墙都已崩碎,露出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双失神的眼睛。
一些大楼明显歪斜了,钢筋骨架扭曲地刺出混凝土躯体,另一些则拦腰折断,上层结构垮塌下来,将下方的街道彻底掩埋。
地震的破坏力并非均匀分布,有些街区仿佛被巨人践踏,彻底化为瓦砾的丘陵,仅剩几截断裂的承重柱孤零零指向天空。
另一些区域建筑尚且挺立,但街道已然变形,沥青路面拱起或塌陷,形成怪异的波浪状断层,扭曲的电车轨道从裂缝中翘出,如同死去的巨蟒骨骼,高架道路多处断裂,车辆像被孩子丢弃的玩具般悬挂在边缘,或已坠落,就像是易拉罐一样,被狠狠砸扁,在下方堆积成燃烧的残骸。
无数汽车堵塞在每一处看似还能通行的路口,但大多已被遗弃,车门洞开,有的引擎盖上还留着仓皇逃离时落下的物品。
接着是水,浑浊的、泛着诡异油光的海水,如同贪婪的舌头,沿着低洼的街道、破裂的地下设施、甚至通过地震撕开的地缝,深深舔舐着城市的腹地。
港区、江东区、江户川区....几乎所有面向东京湾的大片区域已完全被淹没,只剩下较高的屋顶、广告牌顶端和顽强屹立的电线杆露出水面,形成一片绝望的群岛,水面并不平静,余震带来的波动在城市峡谷中形成危险的暗流和漩涡,水面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家具、行李箱、塑料制品、成捆的纸张,以及一些形状可疑的、裹着衣物的漂浮物。
海啸的主力似乎已经过去,但它的余威仍在,在某些街道,能看到清晰的、高达数米的水位线痕迹,泥浆、海草和破碎的贝壳粘附在建筑的二三楼外墙,一些相对坚固的建筑面向大海的一侧,墙体被剥落,露出内部结构,仿佛被疯狂的巨兽不断的抓挠。
然火山灰持续飘落,并不猛烈,却执着得令人窒息。它给所有东西,残破的建筑、浑浊的水面、废弃的车辆、甚至空气中,都蒙上了一层均匀的、细腻的灰色。
光线透过这灰蒙蒙的空气,变得昏暗而 diffuse,明明是白昼,却仿佛提前进入了黄昏。能见度很低,远处的一切都模糊在灰黄色的雾霭里,只有近处的惨状格外清晰。空气吸入肺中带着颗粒感和刺鼻的硫磺味。
在这幅巨大的、几乎静止的灾难背景上,微小的、移动的人影则显得异常刺眼。
他们如同受惊的蚁群,在残骸与洪水的缝隙间艰难移动,人聚集在高架桥的断口边缘,望着下方无法逾越的积水深渊,茫然无措;还有些人试图用门板或找到的救生圈在淹没的街道中划水,方向却漫无目的;更多的人则挤在为数不多的、尚未完全倒塌或淹没的高层建筑天台、屋顶,挥舞着颜色各异的布料,向天空求救。
靠近东京湾的沿岸区域,景象更为混乱,一些地方,大批穿着橙色救生衣或制服的人员引导灾民,向地势更高的地方缓慢转移,队伍漫长而沉默,搀扶着伤者,拖着最简单的行李。另一些地方,则看不到任何组织的迹象,人们四散奔逃,或对着无法接通的手机哭喊,或徒劳地试图从淹没的商店里抢救出一点食物和水。
直升机飞过一处大型公园的上空,这里临时成为了避难所,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空旷的草地上,许多人只穿着单薄的衣物,在飘落的灰烬和潮湿的空气中瑟瑟发抖。
简易帐篷寥寥无几,更多的是用塑料布、床单甚至报纸勉强搭建的遮蔽物,孩子们呆滞的眼神,母亲紧抱婴儿的僵硬姿态,老人望着已成废墟的家园方向空洞的目光……这些画面无声地诉说着文明秩序崩塌后,个体在天地之威前的渺小与无助。
偶尔,能看到一些不协调的“秩序”试图维持。某个街角,有警察或自卫队员在用扩音器嘶声维持,但声音很快淹没在更大的嘈杂和远方隐约的爆炸声中。几辆救护车或工程车在满是障碍物的街道上蜗牛般挪动,却常常被彻底堵死。
而在这所有的混乱之上,远方,富士山的方向,天际线被一种暗红色的、不祥的光晕笼罩,浓密的烟柱不断升腾,仿佛大地本身在燃烧、在呕吐,每一次较为明显的余震传来,整座城市废墟都会随之颤抖,扬起更多灰尘,引发新一轮局部的崩塌和人群的惊叫。
楚子航沉默地望着下方。他的黄金瞳倒映着这片人间炼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两颊的肌肉已经凸起,他曾经历过战斗,见过死亡,甚至亲手杀死过强大的巨龙,但如此规模的天灾肆虐下,整个现代化都市系统崩溃、千万人挣扎求生的全景,所带来的冲击是不同的。那是一种近乎自然的、无法用刀剑斩灭的宏大绝望。
他是超凡者,甚至是能和龙王争锋的超凡者,可在如此天灾之前,心中的那一缕傲然,却无影无踪。
夏弥也安静了下来,不再晃荡小腿,她趴在舷窗边,黄金瞳静静扫过下方,眼神里没有人类式的悲悯,却有一种近乎探究的专注,像是在观察一个巨大蚁穴被洪水摧毁的过程。偶尔,她的目光会在某些特别顽强或特别徒劳的挣扎景象上多停留一瞬,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
“真彻底啊....”她忽然轻声说,声音几乎被引擎声掩盖,“你们人类建这些东西,花了很久吧?” 没有等待楚子航回答,她又自顾自地低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但也碎得很快。”
“不是你们。”楚子航看着下方的景象,轻声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切~师兄,你已经忘本了哎!”夏弥挤眉弄眼:“虽然是混血种,但你真不当人了?”
“我的意思是,我和樱国人不一样,他们的悲惨,和我一个华夏人,没什么关系,或者说,我乐见其成,我要是怜悯他们,才是忘本。”
“可是你的心在抖唉~”夏弥贴近了他,脸上笑着,将手按在楚子航的心口,楚子航抬眼,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庞,少女长长的睫毛好似蝴蝶的翅膀,扇呀扇。
“我没有。”楚子航推开她:“还有,你靠得太近了。”
直升机继续向前,桨叶刮碎少女促狭的笑的同时,也将混乱抛在身后,载着他们,飞向远方,城市的呜咽与海浪的咆哮,在灰烬弥漫的天空下,渐渐融为一体。
跨过一片动荡不休的海域后,他们的目的地,遥遥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