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非晚领了女帝的旨意,离开京城,去往江南。
路过泊水镇。
遇到一桩案子。
一对做早市生意的夫妇,两人发生矛盾,男方把女方按进了滚烫的面汤里,女方大哥正好有事来寻,才把人救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人虽然救下来了,但却昏迷不醒。
大夫说很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女方家属以故意杀人罪,将男方告到了衙门。
因为女方昏迷不醒,全听男方一面之词,女方大哥也不知全貌,案件争执不下。
但是根据周围人的证词,当时确实是男方对女方动了手,有故意杀人的嫌疑,男方被收了监,但因为女方没有生命危险,案子僵持着。
两人的孩子当日便去了府衙哭诉,说已经没了娘,不想又因此没了爹,请求官府将人放出来。
两个孩子又去了女方父母处,跪地磕头,哭诉请求母亲的娘家,可以放过自己的父亲,这件事私下就算了。
女方父母被气病,躺在床上几日下不来,女方哥哥顶着压力,一定要官府秉公判案,按故意杀人罪执行判决。
衙门审理那一日,这一双儿女在公堂上磕头磕到额头出血,请求县令大人从宽处理,毕竟母亲还活着,坚信父亲不是故意的。
衙门念在一双孩子无人照料,只判了男方三个月的牢狱,如今马上便到三个月,再过几日便要放出来。
女方大哥不服,想要让县令大人重新判。
男方一家人到处说女方大哥就是为了讹钱,根本不顾一双儿女的死活,实在居心叵测,身心恶毒。
整个镇上,上上下下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有人说确实不应该重判,毕竟孩子爷爷奶奶年迈,又有这一双儿女要照顾,若把人关进了牢狱,老的小的可怎么办。
也有人说,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男方若早想到这一点,就不该对女方动手。怎么可能因为别的原因就抵消了他的过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有人说多少可怜一下孩子。
又有人说,母亲在他们的面前被伤害,他们都能够原谅动手的人,这样的孩子不要也罢。他们没有是非曲直,不明事理。
若如此轻易便原谅了伤害自己母亲的人,那他们母亲受的罪又算什么?活该吗。人本来就要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
这样的白眼狼儿女,只当没有生养过才对……
对于这件案子,小镇里闹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县令也很是头疼。
若按照从前,一个过失责任,衙门罚些银子,或者打一顿,关进监狱,以儆效尤,也就罢了,而且女方只是昏迷,也没有闹出人命。
双方的孩子都原谅了父亲,且请求衙门从轻判处,若把这一人丢进牢狱里,那这一家子便都没了着落。
但是现在,女帝上位,女子地位水涨船高。
若女子活着还好,但若她死了,衙门又把人放了出去,那后果可不是他能承担得了的。
县令大人前后掂量着怎么都不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
就在这个当口,云非晚来了。
县令大人一听说朝中派了钦差大人下来,专管跟女子相关的案子,只觉得天降救兵,当即把云非晚请到了府衙中。
女帝上位,听闻朝中也有了女官,但是当真的看见朝廷派来的女官,县令大人还是很有些新奇。
不过眼下的案子棘手,他很容易便接受了这位女官大人,且十分配合。
府衙的官差第一次见到女官,很有些不能接受,碍于县令大人耳提面命的提醒,只能忍受,但心里还是不服气。
云非晚一到,便询问了案子。
这一次出门,她带了一位从前大理寺的司簿,对于审案流程和大周律法十分熟悉,这是陆北溟介绍的人,有真才实学,也懂灵活变通。
又把夏莺带在身边,女子的案子多是女子不能出口的话,夏莺性子直,最合适做这么个人。
这会子,云非晚听完整件案子,开始询问细节。
“这杨氏为人如何?”
县令回答:“杨氏为人老实踏实,平时经营这一家面摊,起早贪黑的,拉扯着一双儿女。”
云非晚:“这面摊不是夫妻俩一起经营的?”
“是一起经营的,不过男方只是中午去一会,负责煮面,早晨都是女方煮,还有其它的活计,洗澡食材的准备,都是女方早起晚归的做。”
“所以最辛苦最累的活,都是女方做,那吴老大做了最轻松的活计,对外头说的,就是夫妻二人一同经营。
夏莺忍不住道:“这吴老大,倒打得好算盘。”
云非晚想了想问道:“这夫妻二人感情如何
县令回答:“这吴老大脾气火爆,对妻子并不好,平时也是非打即骂。”
夏莺气得不行:“那也太不是人了吧,媳妇为了家里,一门心思为了这个家操持,他还对人非打即骂。若旁人家有个这样的媳妇,都恨不得供起来。”
“谁说不是呢?但他们家确实是这么个情况。”
云非晚:“你们可去看了杨氏?”
县令:“去看了,府衙有女医,去检查过,全身都是伤,新伤旧伤暗伤,一块块的淤青,让人触目惊心,这一回把人摁进面汤里,脸上现在还起着泡。”
“这吴老大也太不是人了,夫人,这样的人,千万要让他入狱得到惩罚,绝对不能便宜了他。”
县令:“大人,微臣也是这么想,但是律法规定,若受害者愿意调解,这件事便有商量的余地。
“大人不知道,他那一双儿女,到衙门磕头,要衙门谅解,磕了一头血,仿佛咱们是那恶人,如此,这事,判不得太重。”
夏莺气愤道:“他这双儿女怕是年纪小不懂事,被蛊惑了。怎么能如此,对自己亲娘受伤害无动于衷,还要去原谅伤害自己亲娘的人,还要来逼迫为自己亲娘主持公道的人。”
云非晚问:“这两个孩子,都多大年纪了?”
县令回答:“一儿一女,儿子十六,女儿十四。”
夏莺瞪大眼睛:
“怎么回事?一个十六,一个十四,都是懂事的年纪,为什么如此……不明事理,那是他们的亲娘啊,他们难道是脑子有些不正常吗?”
云非晚听着,面色也不好。
县令叹了一气,对云非晚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两个孩子,儿子在前头鲁城的富商家做长工,若他的父亲被判为杀人犯,那富商家定然不会留他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做活。
“那女儿,正说一门亲,还是她母亲给她寻的,寻的人家还算不错,她怕因为自己的父亲定了杀人的罪名,婚事告吹,所以想最好息事宁人……”
听到这里,云非晚眉头紧皱。
男子薄情寡信,做出的那些事,再如何天理不容,她都有心理准备。但是作为子女,居然能如此自私,为了一己私利,为了一些莫须有的名声,面对自己母亲的伤害,置若罔闻,实在是枉为人子。
云非晚又问了一些话,和夏莺一起去看了杨氏。
见到杨氏那一身的伤,夏莺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可能醒?”
夏莺:“奴婢给她行一套针试试。”
“嗯,好。”
云非晚出来前,让夏莺去御医处学习了一段时间,医术有大提升。
夏莺说可以试试,便还是有把握。
云非晚又走访了面摊周边的商贩,以及吴家周边的邻居,心里有个底之后,让县令去传吴老大来问话。
夏莺过来,说杨氏有苏醒的迹象。
云非晚点头,特地让人把杨氏抬了来,在问话旁边的耳房,让夏莺替她再行一次针。
很快,吴老大来了。
云非晚坐在屏风后,让县令问的话。
吴老大咬定说自己只是情绪激动时失手伤了杨氏,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故意行凶。
县令得了云非晚的示意,转头换了问题:
“杨氏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听到问这个,吴老大眼神闪躲,“那是杨氏自己摔的,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县令当即让人拿出邻里之间的口供。以及大夫的验伤,
“杨氏身上,全部都是外力击打,并非是摔伤所致,你的邻居也不少人看到你对杨氏动手,下手并不轻……”
在实打实的证据面前,吴老大这才承认,自己平时确实偶尔会对杨氏动手,但动手都很轻,心中有数,绝对没有伤到哪里。
夏莺听着这些强词夺理的话,恨不能动手解决了吴老大。
审讯吴老大前前后后花了小半个时辰,云非晚又让人传了杨氏的一双儿女。
杨氏一双儿女,明显是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这回子的说辞,和从前一般无二。
只不停的磕头,请求衙门老爷放过自己的父亲。
夏莺正为杨氏下完针,看着这一幕,气得脸都要绿了。
这二人都是可以做父母的年纪了,居然对自己的母亲如此。
若他们自己做了父母,遇到同样的事,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云非晚见他们如此,脸色也冷了三分。
果然,一个人坏不坏,有没有良心,恶不恶,跟他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
县令看了云非晚一眼,会意点头,问道:
“在你们眼里,你们的娘是什么样的人?”
兄妹二人似乎是没想到,县令大人居然会问他们这样的问题,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面面相觑。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你们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知道吗?”
云非晚开口,这二人似乎没料到这屏风后头还有女子,吓了一跳。
他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看旁边的县令大人,对里头那位尊敬的神情,也不敢怠慢。
二人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坏了事,让父亲出不来。
云非晚:“你们的母亲可有苛待你们?”
二人低着头,依旧不敢说话。
县令也急了,一拍桌子:
“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若不然,便按妨碍公务处置,你的的好爹,便永远在牢里呆着不准出来。”
兄妹二人吓坏了,这才赶忙应话:
“没有,娘没有苛待我们。”
云非晚:“那她可有哪里对你们不好,让你们心生不满,若有,具体说明。”
原本听到前面一句,十六岁的儿子还想着干脆直接回答不好,但一听到后面需要具体举例说明,他又怂了。
好不好的他可以说,但具体举例,他还真说不上来,又怕被大人治罪。
思量半晌,只能回答一句:“没有不好。”
云非晚:“那你母亲平时是勤劳,还是偷懒?”
这些问题都出乎二人意料,战战兢兢,不敢回答,最后是女儿开了口:
“算……是勤劳的吧。”
云非晚面色一凝:“算勤劳?那就是说有偷懒的时候?具体什么时候?”
那女儿被云非晚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
“没有,娘她从不偷懒。”
云非晚:“既然从不偷懒,为什么你的语气这般不坚定?难道说你是有别的目的,想要冤枉她?”
“没……没有,不是……”
女儿被吓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也不想的,但是她已经开始说亲事了,对方说了,若她是杀人犯的女儿,这门亲如何都结不成的。
而且,现在就被退亲的话,她以后再寻亲事不知道多艰难,她也是被逼无奈的。
云非晚看见她眼中的泪水,斜睨了她一眼,眼中没有半分同情。
“你娘平时赚了钱之后,是给自己花,还是给你们花?给这个家里花?”
话落之后,她指着杨氏的儿子:
“你来说,具体说明钱都花在了哪里?”
杨氏的儿子听着,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话。
云非晚又指着女儿,你来说。
那女儿要被吓懵了:
“都是花在了我们身上,还有这个家里。”
说完之后,她又觉得有些不妥,又补了一句:
“不过那也是我爹挣的钱。”
“你爹挣的钱……呵呵,你爹挣的钱。
“你爹挣的钱,所以花在这个家里天经地义,花在你娘身上,便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吗。
“而且,你们扪心自问,那些都是你爹一个人挣的钱吗?
“你娘做得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