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
华灯初上,这座凉州城内有名的酒楼已是宾客盈门。
我换上了那身镇武税吏制服,与一身火红劲装石燕子,以及纨绔少爷杜清远,一同走进了大堂。
掌柜的眼尖,一眼便认出了我这身皮,更认出了我这张在凉州城已不算陌生的脸。
他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小跑着迎上前:
“江大人!您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请,快请上座!”
“不必麻烦,”我语气平淡,目光扫向二楼,“听说听雨轩景致不错,就那里吧。”
掌柜的脸上笑容一僵,露出为难之色:“实在抱歉,江大人,听雨轩已经被叶家公子定下了。您看,观澜阁就在隔壁,景致也绝不逊色,您移步那边可好?”
“哦。”我脸上看不出喜怒,“那就观澜阁吧。饭菜嘛,就按听雨轩的席面上。”
“是是是,一定让大人满意!”
掌柜的如蒙大赦,连忙亲自引我们上了二楼,进入观澜阁。
刚落座不久,便见一个伙计端着精美的菜肴,正要送往隔壁的听雨轩。
“等等,”我出声叫住,“这菜,放我们房间。”
那伙计一愣,看了看手中的菜,又看了看隔壁,面露难色,迟疑着不敢动。
楼下的掌柜显然一直留意着这边,连忙在楼梯口使了个眼色,微微点头。
伙计不敢再犹豫,将本该送往听雨轩的菜,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我们桌上。
石燕子看着我,美眸中闪过一丝玩味,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品尝起来:
“嗯,这明月楼的招牌醉鹅,味道确实不错。”
我神色如常,与她相对而坐。
杜清远则抱着手臂,像个门神般站在我们包间的门口。
接下来,但凡是送往听雨轩的菜肴,无一例外,全被我们半路“劫”了下来,一一摆上了观澜阁的桌面。
不消片刻,隔壁房间叫骂声:“伙计!菜呢?怎么这么慢!是想饿死本少爷吗?”
“就是!明明是我们先来的,酒都喝了两壶了,菜还没上齐!你们明月楼怎么做生意的!”
一个伙计慌忙在门外解释:“叶公子息怒,后厨正在加紧做,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放屁!”
哗啦!
隔壁听雨轩传来杯盘落地的碎裂声。
另一个声音怒气冲冲地吼道,“我刚才看见你们端着我们的醉鹅去了隔壁!凭什么先给他们上?知不知道这明月楼是谁家罩着的?”
酒楼伙计惶恐的告饶声紧接着响起:“贵客息怒啊!隔壁,隔壁是镇武司的官爷,我们实在惹不起啊……”
叶元之怒道:“镇武司的官爷惹不起,我们就惹得起了?”
话音未落,听雨轩的门被踹开。
叶元之面色铁青,带着几个同样衣着华贵的狐朋狗友,怒气冲冲地直奔观澜阁而来。
刚到门口,就被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的杜清远拦了下来。
“叶公子,”杜清远笑嘻嘻道,“别急啊。我姐夫哥正在用膳,不喜欢被人打扰。”
叶元之看到我和石燕子,面色沉了下来。
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他嘲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江税吏。怎么,黑石山那穷乡僻壤的西北风喝不饱,要来城里抢食了?哦,对了,听说你的靠山断刀营刚被人端了老窝,怕是连西北风都没得喝了吧!”
我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叶公子消息真是灵通。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倒是你,欠我的那一千六百五十七个响头,准备何时还?”
叶元之脸色骤变,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姓江的!你别给脸不要脸!上次是给无道公子面子,你真以为你算哪根葱?让我给你磕头?做你娘的清秋大梦!”
他说完,冷哼一声,转身就想走。
“站住!”
我冷喝一声,拦住了他。
叶元之脚步一顿。
我缓缓起身,“账,要一笔一笔算。头,可以稍后再磕。”
“我们先算算另一笔账:断刀营几十条人命,和那七个被炸毁的矿洞。”
叶元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可能是我的试探。
他料定我拿不出铁证,只要自己咬死不认,我便无可奈何。
于是,他慢吞吞道:“证据呢?无凭无据之事,可不要跟疯狗一样,胡乱攀咬!”
我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那块焦黑的碎布:
“这块湖州绸的料子,眼熟么?这是在东三矿洞被炸塌的入口处找到的。”
我将碎布亮在他眼前,“这,是你们的人,留在现场的。”
叶元之瞳孔微缩,但立刻嗤笑一声:“江税吏,空口白牙,拿块破布就想栽赃?谁知道是不是你从哪里捡来,故意污蔑我叶家的!”
一旁的杜清远忍不住喝道:“放屁!这分明是锦绣庄独有的湖州绸!整个凉州,只有你们有这种料子!”
叶元之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无赖嘴脸:“我们开门做生意,这种料子,我们锦绣庄一年卖出几百匹!买主是谁,去了哪里,我们哪里记得清?难不成每个买了我们叶家料子的人犯了事,都要算到我们头上?江税吏,你这办案的手段,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他这番话说得看似有理有据,将关系推脱得一干二净。
我脸上露出一丝愠怒,仿佛真的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死死地盯着他。
叶元之见状,心中得意更甚,自觉扳回一城,不愿再多做纠缠,转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转身,门轴转动的刹那,我于识海中无声下令:
紫魇,入梦。
一道肉眼无法察觉的细微涟漪悄然荡漾开来。
叶元之脚下一个踉跄,仿佛一脚踏空。
他揉了揉眼睛,“我们走!”
紫魇的梦境,已然无声展开。
叶元之浑然未觉,他一边往楼梯口走,一边压低声音,“去,告诉陈四爷,让他最近小心些,没事不要露面,出去躲一躲。等风头过了再说。”
“是,公子。”随从低声应下。
叶元之满意地点点头,志得意满地踏下楼梯。
原本该是酒楼大堂、宾客往来的景象骤然扭曲、模糊。
下一刻,他又站在了二楼走廊上!
身后,正是观澜阁那扇熟悉的门!
杜清远依旧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叶元之停住脚步,看向身后的同伴,“我们……不是下楼了吗?”
他那几个狐朋狗友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面面相觑。
“鬼……鬼打墙了?”
一个胆小的家伙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放屁!光天化日,哪来的鬼打墙?”
叶元之眉头轻挑:“肯定是那江小白搞的鬼!走,我们再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