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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历史军事 > 后三国之曹魏的棋局 > 第159章 杜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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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事参军杜预从大殿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将宫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无数道黑色的栅栏,横亘在他的脚下。他低着头,步履沉重地穿过长长的宫道,连守卫的禁军向他行礼都未曾察觉。

杜预的官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奏章副本,那上面还残留着被汗水浸湿的痕迹。

\"杜参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杜预浑身一颤,猛地回头,发现是同僚钟会。月光下,钟会那张俊秀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如此匆忙?莫非...\"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宫城方向。

\"钟兄说笑了。\"杜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喉结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只是家中还有些琐事。\"

钟会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折扇轻敲掌心:\"那就不耽误杜兄了。改日得闲,可要好好聊聊今日朝会之事。\"

看着钟会远去的背影,杜预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宫门。

杜府的老管家见他回来,刚要上前迎接,却见自家少爷脸色铁青,便识趣地退到一旁。杜预径直穿过前厅,连平日里最喜爱的紫檀屏风被小厮擦碰了一下都没注意到。

\"少爷这是...\"老管家皱眉望向身旁的侍女。

\"慎言!\"老管家厉声喝止,紧张地看了眼四周。

后院中,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杜预站在树下,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在他肩头,他也浑然不觉。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奏章,那薄薄的竹简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

\"预儿。\"

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从回廊下传来。杜预猛地抬头,看见父亲杜恕正负手而立。月光透过廊檐,在父亲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却掩不住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中锐利的光芒。

\"父亲...\"杜预勉强行了一礼,声音干涩得像是许久未喝水。

杜恕缓步走近,月光下,他鬓角的白发显得格外刺眼。老将军虽然已经致仕多年,但腰板依然挺得笔直,步伐沉稳有力。

\"从宫里回来就这副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杜恕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久经沙场之人特有的穿透力。

杜预避开父亲的目光,喉头滚动了几下:\"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累?\"杜恕轻哼一声,突然伸手抓住儿子的手腕,\"我儿何时学会对为父说谎了?\"他将杜预的手举到月光下,\"你自小就有个毛病,心里有事时,右手的拇指总会不自觉地摩挲食指。现在,你的指甲都快把食指抠出血来了。\"

杜恕叹了口气,指了指石凳:\"坐下说吧。\"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石桌上的茶具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杜恕不急不躁地斟了杯茶推给儿子,茶水在杯中微微晃动,映出杜预苍白的脸。

\"现在可以说了?\"杜恕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他苍老的手指轻轻敲击石桌,节奏沉稳有力,像是战前的鼓点。

杜预握紧茶杯,青瓷杯壁传来的温热触感却驱散不了他心底不断蔓延的寒意。茶汤表面映着摇曳的烛光,像极了那日他在兵部看到的战报上未干的血迹。他深吸一口气,茶香混着夜露的湿气钻入鼻腔,终于艰难地开口:\"父亲,我...我看了行台的战报和往来公文。\"

\"嗯。\"杜恕的回应轻得像一片落叶飘在石阶上。老人枯瘦的手指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与檐角铜铃在夜风中的叮当声奇妙地重合。

\"这次汉魏大战...\"杜预的声音开始发抖,他盯着茶汤里自己扭曲的倒影,\"从头到尾都是个局。\"窗外的竹影突然剧烈摇晃,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夜色中穿行。\"从姜维计划出征关陇开始,曹璟就...就一直在推波助澜。他故意诱使大将军出征,明知南郑易守难攻,却...\"

杜恕的眉头微微一动,像平静的湖面被蜻蜓点出涟漪,但很快又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模样。烛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更可怕的是,\"杜预猛地抬头,茶盏中的液体因为颤抖而泛起涟漪,他眼中满是惊惧,\"他早就算准了大将军会败,就等着在最危急的时刻,以救命恩人的姿态出现!\"一只飞蛾扑向烛火,在纱窗上投下巨大的黑影。\"五万将士的性命,在他眼里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棋子罢了。\"杜恕平静地接话,顺手用茶盖拨了拨浮叶,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茶盖与杯沿相碰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杜预震惊地望着父亲,手中的茶盏差点脱手。他看见父亲浑浊的眼珠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却看不到丝毫情绪的波动。\"您...您早就知道?\"

杜恕轻啜一口茶,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茶汤已经微凉,带着些许苦涩。\"不知道,但也不意外。\"他的声音像秋日晒干的稻草,干燥而脆弱。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穿过回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杜预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有无数双阵亡将士的眼睛正透过窗棂注视着他。他想起那些战报上冰冷的数字,想起阵亡名单上一个个曾经鲜活的名字,想起洛阳城外新添的无数坟冢前插着的木牌在雨中腐烂的模样...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甲不自觉地抠进茶盏的釉彩里,\"为什么要用五万条人命来下一盘棋?\"

杜恕放下茶盏,瓷器与石桌相碰的声响犹如丧钟。一只壁虎从梁上窜过,投下转瞬即逝的影子。\"预儿,\"老人突然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你觉得一只蚂蚁,会理解人为什么要修路吗?\"

\"可那是五万条人命啊!\"杜预几乎要站起来,衣袖带翻了茶盘,残余的茶汤在案几上蜿蜒成一条暗色的小溪。

\"所以呢?\"杜恕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刀,烛光在他眼中凝成两点寒星,\"当年长平之战,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卒;楚汉相争,项羽火烧阿房宫...\"他的声音突然提高,又骤然压低,\"这世上成大事者,谁不是踏着尸山血海走过来的?\"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像极了垂死者的哀鸣。

杜预哑口无言。月光从云隙中漏下,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曹璟若没有这样的心机,\"杜恕缓缓起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死在朝堂上了。\"他蹒跚地走到窗前,枯枝般的手指抚过窗棂,\"你以为司马家是吃素的?\"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杜预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理智上他明白父亲说得对,可情感上...茶汤的残渍在案几上渐渐干涸,变成难看的污迹。

\"成大事者,\"杜恕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手掌的重量让杜预不自觉地矮了矮身子,\"要有常人不能有的定力和忍耐,以及...牺牲的觉悟。\"他的指甲缝里还留着下午批阅公文时沾上的墨渍。

\"包括牺牲良心吗?\"杜预苦涩地问。一滴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在烛光中闪闪发亮。

杜恕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笑声干涩得像秋风扫过枯叶:\"良心?那是最奢侈的东西。\"他转身时,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门外黑暗的回廊里。\"等你坐到那个位置就会明白,有时候,活着比良心更重要。\"

说完,杜恕拄着拐杖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将熄的烛火在杜预眼中跳动,像极了那日他在城楼上看到的,焚烧尸体的火光。

杜预独自坐在庭院中,仰头望着满天繁星。那些星星冷漠地闪烁着,就像朝堂上那些人的眼睛。他突然想起前日去军营时,看到一个老妇人抱着儿子的铠甲痛哭的场景...

夜更深了,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杜预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他缓缓起身,走向自己的书房——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阵亡将士抚恤文书等着他处理。

走到半路,他突然停下,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册。月光下,\"中军阵亡将士名录\"几个字格外刺眼。他轻轻抚过那些名字,仿佛能感受到每一个生命的分量。

\"对不起...\"他低声呢喃,声音消散在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