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丝力气随着那声嘶力竭的咆哮一同宣泄而出,甘宁的身躯猛地一晃,只觉得一股无法抑制的虚脱感与冰冷的寒意,再一次,将他彻底淹没。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
在这场关乎整个益州未来归属的血腥博弈之中,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输给了那个看似沉稳木讷、迂腐不堪,实则却智计如海、心狠如铁的西川枪王。
断龙隘口,这道曾经让他引以为傲、让他可以凭之与十万大军叫板的无上天险,此刻,却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坚固的、将他与他麾下这支最精锐的嫡系之师死死困住的巨大牢笼。
它曾经有多么坚不可摧,此刻,它便有多么令人绝望。
而隘口之外,是张任那数万名早已被压抑了数日、正渴望着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来宣泄的虎狼之师。
隘口之内,江州城中,是他必须用性命去守护的、亦是他所有野心与富贵寄托的唯一希望——主公,刘平。
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有半分的犹豫与迟疑。
“传……我……将令!”
甘宁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在黄沙中掩埋了千年的、生满了铁锈的破铁片,在相互死命地摩擦。
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他的牙缝里,混杂着血与泪,一个一个地,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
“全军……弃关!!”
“以最快的速度,回援江州!!”
“违令者……斩!”
这道充满了绝望、羞辱与不甘的命令,如同一道黑色的、不祥的闪电,瞬间劈入了这支刚刚还士气高昂、以悍不畏死着称的锦帆之师中。
不可抑制的骚乱与惶恐,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
那些上一刻还在为主帅的神威而喝彩的悍卒,此刻脸上只剩下茫然与不敢置信。
弃关?回援?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这意味着,他们败了,意味着,他们的家小所在的江州城,危在旦夕!
一时间,阵型开始松动,军心彻底溃散,跌落低谷。
隘口之外,那片肃杀的联军阵前。
张任依旧勒马立于原地,静静地,如同一尊在天地间矗立了千年的、沉默的石雕。
他遥望着那隘口之上突然爆发的、肉眼可见的、如同炸了锅一般的混乱,他听到了甘宁那声充满了无尽羞辱与滔天愤怒的疯狂咆哮,他看到了那迸溅的碎石,他感受到了那股即便隔着数里之遥,依旧令人心悸的暴戾杀气。
然而,他那张沉稳如山的面庞之上,依旧是那片古井无波的、深沉的宁静。
仿佛眼前那一切足以让寻常将领心神激荡的变故,都早已在他的算计之中,都不过是棋盘之上,一颗棋子应有的、必然的反应,不值得他有半分额外的情绪波澜。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举起了手中那杆血缨如火、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杀意的落凤枪。
枪尖,如同一根来自冥府的、审判的指针,遥遥地,指向了那座已然军心大乱、阵型溃散、再无半分天险可言的断龙隘口。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在宣读着死亡最终判决的字,自他的口中,清晰地,决然地,吐出。
“攻。”
“咚!咚!咚!咚!咚——!!!”
仿佛是为了响应这声来自主帅的、最简洁的命令,他身后那片早已蓄势待发、战意攀升到了顶点、如同黑色森林般的联合大军之中,数以百计的牛皮战鼓,被那些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的鼓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轰然擂响!
那雄浑而肃杀的鼓点,沉重、密集,充满了铁与血的味道,仿佛是战争之神那颗正在疯狂跳动的心脏,汇聚成一股足以碾碎世间一切顽抗的钢铁洪流,瞬间淹没了这片寂静的山谷,也淹没了锦帆军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数万名身披重甲的士卒,在听到鼓声的瞬间,齐齐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积蓄了数日之久的、震彻云霄的怒吼!
那吼声,汇聚了复仇的怒火,汇聚了对胜利的渴望,汇聚了对杀戮的狂热!
他们如同一片自地平线下缓缓升起的、无可阻挡的黑色潮水,朝着那座已然失去了所有防御意义的隘口,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总攻。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一刻,于这震天的鼓点与喊杀声中,轰然逆转。
那曾经不可一世的江上狂龙,如今,已然成了被围困于绝境的、等待被屠戮的困兽。
断龙隘口,天险顿失。
那曾经足以令千军万马望而却步的雄关,此刻已然沦为一座最为惨烈、也最为高效的屠宰场,一处专门用来研磨血肉、粉碎骨骼、收割魂魄的巨型石磨。
隘口狭窄的通道,成了锦帆军再也无法逃离的、通往九幽黄泉的单程甬道。
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绣着斗大“张”字的黑色大纛,在这一刻,仿佛不再是凡间的军旗,而是化作了一面自九幽之下缓缓升起的、由无尽怨魂与刺骨寒意共同织就的死亡旗帜。
它沉默地注视着下方那片正在被鲜血迅速浸透的土地,像一个冷漠的判官,宣读着早已注定的、无可更改的终局。
张任麾下那数万名早已被压抑了整整七日、战意与怒火皆已攀升到了顶点的精锐士卒,如同一头头被彻底解除了束缚、挣脱了所有枷锁的史前饥饿猛兽,在那仿佛能踏碎山川的震天鼓点与撕裂苍穹的喊杀声中,汇聚成一股无可阻挡、无可匹敌的黑色钢铁洪流,狠狠地、不带半分转圜余地地,撞入了那已然军心大乱、阵型溃散的锦帆军阵中。
撞击的瞬间,时间仿佛都为之凝固了一刹那。
随即,便是地狱之门的轰然洞开。
鲜血,如同被无形巨力瞬间引爆的江河,在决堤的瞬间,便以一种蛮横而不讲道理的姿态,将这片狭窄的、再无退路的死亡通道彻底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赤红色。
温热的血雾蒸腾而起,混杂着泥土的腥气与死亡的腐臭,形成了一片黏稠的、令人作呕的红色迷瘴。
(第二百一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