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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贾悦的马车已停在沈府朱漆门前。

门房老仆扫了眼车帘上绣的贾府云纹,拇指蹭了蹭茶渍斑斑的袖口:\"夫人在佛堂抄经呢。\"说罢转身往里走,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响,连个带路的眼神都没留。

紫鹃攥着檀木匣子的指节发白,刚要开口,贾悦已轻轻按住她手背。\"公公慢走。\"她声音温软,雪色映得鬓边素银簪微微发亮,\"偏厅的炭可够?

我这手凉,最怕冻着沈夫人的墨兰。\"老仆脚步顿了顿——偏厅案头那盆墨兰是夫人的心肝,昨儿还念叨着要寻个会侍弄花草的人。

他回头看了眼这穿墨绿披风的姑娘,鼻尖冻得微红,倒不似那些高门小姐拿腔作势,便咳了声:\"跟我来吧。\"

偏厅的炭盆果然烧得噼啪响,可八面透风的雕花窗棂仍灌进冷意。

贾悦刚在酸枝木椅上坐定,便见案头墨兰的花瓣上凝着细雪,忙掏出手帕轻轻拭去。\"紫鹃,把匣子打开。\"她指尖抚过匣盖上的云纹,\"把《秋兴八首》的诗卷取出来。\"

紫鹃应声掀开匣盖,檀木香混着墨香漫开。

诗卷展开时,老嬷嬷掀帘进来,粗布裙角扫过门槛上的积雪。\"夫人说,抄完这卷《法华经》便来。\"她往炭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溅起,\"姑娘且用茶。\"茶盏搁在桌上时发出脆响,青瓷盖碗里浮着几片陈茶,汤色浑浊。

贾悦垂眸望着茶盏,喉间泛起苦意——沈夫人这是连杯新茶都不肯赏。

她伸手拢了拢披风,袖底露出半卷诗稿。\"紫鹃,你且去廊下看看雪,莫要冻着。\"待紫鹃退下,她指尖摩挲着诗卷泛黄的边缘,轻声念道:\"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声音清越,混着窗外雪落的细碎声响,顺着穿堂风钻进内堂。

沈夫人正捏着佛珠抄经,笔锋忽然顿住。\"这是谁家的姑娘?\"她望着案头未干的墨迹,\"念的可是杜少陵的《秋兴》?\"

立在廊下的老嬷嬷听见传唤,忙碎步进来:\"回夫人,是贾府五姑娘。

方才在偏厅等得久了,许是怕闷,便读起诗来。\"她想起方才贾悦擦墨兰的模样,又补了句:\"那姑娘手巧着呢,擦花时轻得跟春风拂过似的。\"

沈夫人放下笔,指尖叩了叩桌沿。

佛堂的檀香里,那清润的嗓音又飘来:\"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尾音带着几分绵长的怅惘,倒不似寻常闺秀念诗的刻板。

她起身往窗外望,只见偏厅檐角的雪簌簌落着,映得那抹墨绿身影愈发单薄。\"去把五姑娘请来吧。\"她对老嬷嬷道,\"再让人换壶碧螺春。\"

贾悦跟着老嬷嬷跨进内堂时,正见沈夫人立在博古架前。

架上摆着个青瓷花瓶,插着几支刚折的蜡梅,红瓣上还凝着雪珠。\"五姑娘好兴致。\"沈夫人转身,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砗磲串上——那串子色泽温润,倒像极了她嫁入沈家时母亲送的陪嫁。

\"夫人见笑了。\"贾悦福身,袖中绣帕露出一角兰草纹,\"方才等得无聊,又想起沈郎说夫人最喜杜工部的诗,便斗胆念了几句。\"她话音未落,紫鹃已捧着檀木匣子进来,\"这是姑娘前日赶工绣的《兰亭集序》,说要请夫人指点针脚。\"

绣卷展开时,沈夫人瞳孔微缩。

素白绫子上,\"永和九年,岁在癸丑\"几个字用金线绣成,每笔转折都带着墨韵;\"流觞曲水\"处,青绿色丝线层层晕染,竟似能看见水纹流动。

卷末还题着小楷:\"愿以拙绣,寄意长情;不负沈郎,不负初心。\"

\"好手艺。\"沈夫人抚过\"惠风和畅\"四个字,金线在她指下泛着柔光,\"这信是谁写的?\"

\"是悦儿亲笔。\"贾悦抬眼,目光清亮如镜,\"悦儿虽为庶女,却知真心二字,无关门第。

若能得夫人青眼,自当以礼自持;若不能......\"她顿了顿,\"便守着这颗心,终身不嫁。\"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沉喝:\"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女!\"沈父掀帘进来,玄色大氅上落着雪屑,\"我沈家世代清贵,岂容你攀高枝?\"

贾悦后退半步,却见沈墨从父亲身后转出。

他素日温润的眉眼此刻绷得笔直,上前一步拱手道:\"父亲,儿与五姑娘共患难三年。

她在大观园里护过落难的小丫头,在寒夜里给冻饿的乞儿送过棉衣,这样的心性,儿若错过,便是负了天地。\"

沈父拂袖冷笑:\"好个心性!

你且等着,明日我便去贾府......\"

\"父亲!\"沈墨声音发颤,\"您当年娶母亲时,外祖不也嫌沈家穷?

母亲说'情比金坚',您便背着书箱走了三十里山路去求亲。

今日儿求您,也给儿三十里山路的机会。\"

内堂突然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沈夫人望着丈夫紧绷的下颌,又看了看儿子泛红的眼眶,轻轻叹了口气:\"天晚了,五姑娘该回了。\"她转向贾悦,目光软了些,\"紫鹃,替我送送五姑娘。\"

马车上,紫鹃掀开车帘望了眼沈府渐远的朱门:\"夫人方才看姑娘的眼神,倒像松了些。

可老爷......\"

\"无妨。\"贾悦摸出袖中信笺,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小楷痕迹,\"明日你把这信送去沈府书房,务必让夫人亲自拆阅。\"

紫鹃接过信笺,触手温软——竟是用最细的洒金笺写的,封皮上只题了两个字:\"女诫\"。

雪又下大了,马车碾过积雪的声音里,贾悦望着车外渐暗的天色,嘴角浮起半分笑意。

她知道,沈夫人拆开那封信时,会看见怎样的工整字迹,会想起怎样的年少时光——而有些心防,从来都是从字里行间,慢慢融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