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护法和黑袍护法，皆是长生殿中地位尊崇至极的存在。
他们纵横天下数十年，死在他们手中的所谓武林名宿、一方巨擘，早已不计其数。
就算是面对一国之君，他们也从未有过半分敬畏。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背后站着的，是怎样一个足以颠覆乾坤的庞然大物。
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掌控他人生死，习惯了用俯视的目光，看待世间的一切。
然而此刻，当他们看到那个从机关巨兽肩上走出的青衫身影时，心中却莫名地，同时咯噔了一下。
并非是因为对方的气势有多么骇人。
恰恰相反。
那人身上，没有丝毫的真气波动，就仿佛一个不懂半点武功的普通书生。
但正是这份极致的普通，这份与周围紧张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淡然，反而让他们感到了一丝极其不协调的诡异。
尤其是对方的眼神。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
古老、深邃、淡漠……
仿佛历经了万古沧桑，看惯了星辰生灭。
在他的注视下，自己引以为傲的“天人境”修为，自己横行无忌的赫赫威名，都显得那么的可笑，那么的……微不足道。
就好像，一只自以为强壮的蚂蚁，正在得意洋洋地，对着一颗俯瞰大地的星辰，挥舞着自己的触角。
这种感觉，让他们极其不爽。
“你，就是林枫？”
白衣护法眉头微皱，手中的白玉折扇“唰”的一声合上，遥遥指向林枫，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与冷意。
“本座不管你用什么妖法，迷惑了雍王那个蠢货，也不管你和这唐门有什么牵扯。”
“现在，立刻束手就擒，跟我们回长生殿，向殿主请罪。如此，本座或许可以发发慈悲，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至于唐门……”
他的目光，转向那尊狰狞的机关巨兽，眼中闪过一抹贪婪与轻蔑。
“藏匿本殿叛徒，罪同谋逆。不过，殿主仁慈，愿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只要你们立刻启动这尊机关傀儡，助我等擒下此獠，今日之事，便可既往不咎。甚至，本座还可以向殿主美言几句，日后让你唐门，成为我长生殿在蜀中的代言人，享尽荣华富贵，岂不美哉？”
他这番话，说得恩威并施，软硬兼具，显然是惯于玩弄人心的老手。
他相信，在这等生死存亡的关头，再加以重利诱惑，任何一个正常的门派，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
机关巨兽“墨守”的体内，便传来了一阵骚动。
藏珍阁内，二长老唐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门主！大哥！你听到了吗？这是机会啊！”
他激动地抓住唐傲的胳膊，声音都因为兴奋而变得尖锐起来。
“这是我们唐门，攀上长生殿这棵参天大树的绝佳机会啊！”
“只要我们交出这个姓林的，再助长生殿一臂之力，我们唐门，就能一飞冲天，成为真正的武林圣地！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啊！”
他身后的几名长老，也纷纷点头附和，眼神中充满了意动。
“是啊门主，二长老言之有理！”
“长生殿何其强大，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们没必要为了一个五百年前的虚无传说，搭上整个唐门的性命啊！”
“请门主三思！”
唐傲的脸色，变幻不定，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至极的交战。
理智告诉他，唐绝的提议，是目前对唐门最有利的选择。
可是……
他看了一眼入口处，那个孤零零站在巨兽肩头的背影。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对方一脚跺碎紫竹林，一个响指唤醒唐家堡的画面。
那等神鬼莫测的手段，真的……真的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吗？
将他交出去，真的能换来和平吗？
万一……
万一这位“神主”，比长生殿，还要恐怖呢？
一时间，唐傲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而站在一旁的大长老唐问天，听到唐绝等人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住口！你们这群……这群数典忘祖的叛徒！”
他指着唐绝，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神主之威，岂是尔等凡夫俗子可以揣度的？长生殿？在神主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弹指可灭！”
“你们竟敢……竟敢生出背叛之心？你们对得起唐家的列祖列宗吗？！”
“老糊涂！”唐绝此刻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对着唐问天怒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抱着你那套狗屁祖训不放！你睁开眼睛看看外面！那可是黑白护法！天人境的至强者！”
“他一个人，拿什么去跟人家斗？用嘴吗？”
“你要是想死，别拉着我们整个唐门陪葬！”
双方，再次争吵了起来。
整个唐家堡高层的内心，在此刻，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有恐惧，有贪婪，有动摇，也有……愚昧。
……
对于身后的争吵，林枫充耳不闻。
他的脸上，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的黑白护法，就像是在看两个已经宣判了死刑的囚徒，在进行着最后的拙劣表演。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仿佛带着一丝怜悯的弧度。
“代言人？荣华富贵？”
他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山巅呼啸的狂风，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看来，你们长生殿，还是和五百年前一样，喜欢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来收买人心。”
“只可惜，你们找错了对象。”
“这唐门，是我当年随手扶持起来的看门狗。这唐家堡，是我当年闲来无事，捏出来的小玩具。”
“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了？”
他的话，说得很平淡。
但其中蕴含的，那种视天下如无物的狂傲与霸道，却让黑白护法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狂妄！”
黑袍护法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刺耳，带着浓烈的杀意。
“一个将死之人，也敢口出狂言！”
“大哥，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宰了，搜魂夺魄，自然就知道一切了！”
“也好。”
白衣护法点了点头，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宣告耗尽。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本座……心狠手辣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也没有华丽炫目的招式。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对着林枫所在的方向，遥遥地，一指点出。
“嗡——”
一根由极致压缩的真气，凝聚而成的白色指劲，瞬间洞穿了虚空。
那指劲，看起来平平无奇，细如发丝，不带丝毫烟火气。
但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其锋芒所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空气中，留下了一道久久不散的白色痕迹。
天人境强者的一击，返璞归真，已臻化境。
这一指，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洞穿山岳，截断江河的恐怖威能。
就算是同为天人境的强者，也绝对不敢硬接。
“神主小心！”
藏珍阁内，大长老唐问天骇然失声。
唐傲的一颗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而二长老唐绝的脸上，则是露出了一抹残忍而快意的冷笑。
死吧！
快点死吧！
让你装神弄鬼，这一下，看你还怎么挡！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瞪了出来。
面对那足以秒杀任何宗师的恐怖一指。
林枫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呼……”
就仿佛，是在吹散一粒落上衣衫的灰尘。
然后，那道白色的、无坚不摧的指劲，就在半空中，那么突兀地……
消散了。
是的，消散了。
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能量的对冲，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被一口气，给吹没了。
“……”
“……”
“……”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山巅之上，一片死寂。
无论是唐家堡内的众人，还是长生殿的一众高手，全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
天人境强者的全力一击，就这么……被一口气给吹没了？
是我眼花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白衣护法的脸上，那副智珠在握的优雅表情，彻底僵住了。
他保持着伸出一指的姿态，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与不可置信。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刚才那一指“碎玉指”，蕴含了何等恐怖的威力。
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座小山，也足以被瞬间洞穿！
可现在……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力量的反震。
自己的攻击，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大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这怎么可能？！
“这……这是什么妖术？！”
白衣护法失声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从容。
站在他身旁的黑袍护法，那双闪烁着红光的眼眸中，也第一次，露出了名为“凝重”的神色。
他死死地盯着林枫，沙哑地说道：“大哥，不对劲！这家伙……很不对劲！”
林枫仿佛没有看到他们脸上的震惊。
他只是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失望。
“就这？”
“这就是你们长生殿‘天人行’的实力？”
“真是……太弱了。”
“连给我挠痒痒的资格，都没有。”
弱？
挠痒痒？
听到这充满极致侮辱性的话语，白衣护法的一张俊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士可杀，不可辱！
他纵横江湖一生，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混账东西！你找死！”
羞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二弟，一起上！动用‘黑白磨盘’！本座要将他，连同这座破山，一起碾成齑粉！”
“好！”
黑袍护法沉声应道。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绝不是可以等闲视之的对手。
必须，动用最强的底牌！
“嗡——！”
“嗡——！”
下一刻，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恐怖到极点的气息，从黑白护法的身上，冲天而起！
白衣护法的周身，绽放出刺目耀眼的圣洁白光，充满了生机与祥和。
光芒所及之处，仿佛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而黑袍护法的身上，则弥漫出深邃如狱的无尽黑气，充满了死寂与凋零。
黑气过处，连光线都被吞噬，空间都为之枯萎。
一黑，一白。
一生，一死。
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出一源的力量，在半空中，迅速交融。
“轰隆隆——！”
整个天空，在这一刻，被硬生生分成了两半。
一半，是亮如白昼的圣洁天国。
一半，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幽冥地狱。
黑白两色，在天穹之上，开始缓缓地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遮天蔽日的太极图。
那太极图，就仿佛一个横贯天地的巨大磨盘。
随着它的转动，一股足以磨灭万物的恐怖规则之力，开始缓缓降下。
“咔嚓……咔嚓……”
唐家堡那由精铁和巨石铸就的机关巨兽“墨守”，在这股力量的碾压之下，竟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坚硬的甲胄表面，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痕！
“啊——！”
那些站在外围的长生殿高手，和侥幸未死的唐门弟子，在这股力量的余波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身体便被瞬间分解，化作了最原始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之中。
这就是“黑白磨盘”！
长生殿黑白护法赖以成名的最强合击之术！
此术一出，便能逆转生死，扭曲规则，制造出一片“生死领域”。
领域之内，万事万物，都将被这巨大的天地磨盘，无情地碾碎，化为虚无。
传说，他们曾经用这一招，硬生生磨平了一座方圆百里的山脉！
威力之恐怖，堪称神迹！
“完了……这下……全完了……”
藏珍阁内，唐傲看着外面那末日般的景象，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二长老唐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传来了一阵骚臭的湿热。
他直接，被吓尿了。
这等毁天灭地的威能，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武学的认知。
这哪里还是武功？
这分明是神罚！是天灾！
剑十三抱着怀里的两个盒子，一张脸，也变得无比凝重。
他能感觉到，外面那股力量，有多么恐怖。
就算是他的师父，那位被誉为“剑圣”的绝世强者，面对这一招，恐怕也只有饮恨当场的份。
前辈……
他能挡得住吗？
整个唐家堡，只有大长老唐问天，虽然脸色也同样苍白，但他的眼中，却依旧燃烧着一股近乎狂热的信仰之火。
他死死地盯着林枫的背影，嘴里喃喃自语：
“神主……是无敌的……”
“区区伪神，也敢在真神面前，摆弄神通？”
……
身处于“黑白磨盘”正下方的林枫，承受着最核心，也是最恐怖的压力。
那股磨灭万物的规则之力，仿佛亿万座大山，从四面八方，朝着他碾压而来。
足以将一颗星辰都压成粉末的力量，却连他的衣角，都无法吹动分毫。
他依旧负手而立，神色平静。
他甚至还有闲心，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天空中那个巨大的黑白磨盘。
“哦？以生死二气为基，模拟天地轮转，构建一方领域，磨灭一切？”
“有点意思。”
“只可惜，你们对‘生死’的理解，太过肤浅。”
“真正的生死，又岂是你们这种，连轮回的门槛都没摸到的蝼蚁，可以揣度的？”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失去了最后的兴趣。
“也罢，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力量吧。”
话音落下。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食指，与中指，并拢。
对着天空那缓缓转动的巨大磨盘，轻轻地，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也没有毁天灭地的光芒。
他只是，那么随随便便地，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仿佛能够分割天地的……
线。
一道，无比纤细，无比纯粹，仿佛由世间最极致的黑暗，所构成的……
黑线。
那黑线，一出现，便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时间的流逝，无视了“黑白磨盘”那恐怖的领域之力。
它以一种超越了理解的速度，瞬间，印在了那个遮天蔽日的巨大太极图上。
然后……
“咔……”
一声，仿佛是琉璃碎裂的、无比清脆的声音，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响彻而起。
只见，天空那个缓缓转动的、散发着无尽神威的“黑白磨盘”，在被那道黑线划过之后，齐齐地，静止了。
紧接着。
“咔嚓——！！！！”
一道巨大的裂痕，以那道黑线为中心，瞬间蔓延了整个太极图！
下一秒。
在黑白护法那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他们引以为傲的最强神通，“黑白磨盘”，这个曾经磨平了山脉的终极杀招，就如同一个被敲碎的瓷器一般……
轰然，破碎！
化作了漫天的，黑白两色的光点，洋洋洒洒地，从天空中飘落下来。
那场景，如梦似幻，甚至……带着一丝凄美。
“噗——！”
“噗——！”
神通被破，黑白护法如遭雷击，齐齐喷出了一大口逆血，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半空中，直直地坠落下来。
“轰！”
“轰！”
两声巨响，他们在地上，砸出了两个巨大的深坑，生死不知。
一划。
仅仅是，随意的一划。
便破掉了，两位天人境强者，联手施展的，最强神通。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世界，再次失声。
藏珍阁内，唐傲，唐绝，以及那些长老们，已经彻底傻了。
他们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如同一个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看着外面那副，足以颠覆他们三观的景象。
如果说，之前林枫一口气吹散指劲，让他们感到的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那么此刻，林枫随手一划，破掉“黑白磨盘”，带给他们的，就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
恐惧！
一种，凡人仰望神明时，才会产生的，最原始的恐惧！
“神……神……神迹……”
唐傲的嘴唇，哆嗦着，吐出了这两个字。
他身旁的唐绝，则是两眼一翻，直接被这超乎想象的恐怖一幕，给活生生地，吓晕了过去。
“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大长老唐问天，此刻已经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林枫的背影，开始疯狂地磕头。
“神主无敌！神主万寿无疆！！”
“不肖子孙唐问天，叩见神主！”
他的声音，充满了虔诚与狂热，仿佛一个，见到了真神的信徒。
剑十三站在一旁，抱着盒子，虽然脸上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但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和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太……太强了！
这已经不是武功了！
这简直就是言出法随的神通！
前辈的实力，究竟……已经达到了何等匪夷所思的境界？
难道，他真的是，从天界下凡的……仙人吗？
……
林枫缓缓地，从机关巨兽“墨守”的肩上，飘落下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两个巨大的深坑前。
坑底，黑白护法，浑身骨骼尽碎，经脉寸断，像两条死狗一样，瘫在那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他们看着缓步走来的林枫，眼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倨傲与不屑。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你……你……你到底……是谁？”
白衣护法，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干涩的话语。
他不甘心。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我？”
林枫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我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们，惹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