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指了指那座雕像。
“这座雕像，雕刻得如何？”
剑十三一愣，不明白前辈为何会突然问这个。
他顺着林枫的手指看去。
那座女剑仙的雕像栩栩如生，白衣胜雪，身姿婀娜，面容虽然被一层薄纱遮挡，看不真切，但那股超凡脱俗，遗世独立的气质，却是扑面而来。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虽然是死物，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剑意与沧桑，让人看上一眼，便会心神沉醉。
“巧夺天工，宛若天成。”
剑十三由衷地赞叹道。
“这雕刻之人，必然也是一位对剑道有着极深理解的大师。”
“是吗？”
林枫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可在我看来。”
“这不过是一件粗制滥造的失败品罢了。”
什么？
失败品？
剑十三再次愣住了。
在场的其他人，包括那跪伏在虚空中的李浣尘，也是一脸的茫然。
这座女剑仙雕像，乃是千年前，由当时天下第一的工匠大师，耗尽毕生心血，根据传说所雕刻而成，被誉为“天下第一奇雕”。
怎么到了这位前辈的口中，就成了粗制滥造的失败品了？
就在所有人疑惑不解的时候。
林枫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根白皙修长，仿佛不沾半点人间烟火的手指。
他用这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那女剑仙雕像的眉心之处。
“你本该有更好的归宿。”
他轻声叹息，声音中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怅然。
“可惜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一股玄之又玄的奇异波动，以林枫的手指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下一秒。
在所有人那骤然收缩的瞳孔之中。
“咔嚓。”
一声轻响。
一道细微的裂痕，出现在了女剑仙雕像的眉心。
紧接着。
“咔嚓！咔嚓咔嚓！”
密密麻麻的裂痕，如同蛛网一般，瞬间遍布了整座雕像的全身。
“轰！”
一声闷响。
那座矗立了千年之久，受无数剑客香火供奉的汉白玉雕像，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崩塌。
化作了一地的碎石。
“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所有人都傻了。
他……他竟然把女剑仙的雕像给毁了？
这可是剑州城的圣物啊！
他到底想做什么？
就连跪伏在那里的李浣尘，也是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怒。
这座雕像，乃是他浣花剑派的信仰之源，是他能够在此地参悟百年，触摸到天人之境的根本所在。
如今被林枫一指点碎，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然而，他刚想开口。
下一刻，他脸上的所有表情，便彻底凝固了。
只见那一片废墟之中。
一缕微光，缓缓地升腾而起。
那是一缕……
璀璨到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的剑光。
它不大，只有发丝般粗细。
它不凌厉，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的锋芒。
但它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却仿佛成为了整个天地的中心。
日月星辰，在它的光辉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当这缕剑光出现的刹那。
剑十三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只感觉自己体内的剑意，自己手中的佩剑，自己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那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臣服与渴望！
就好像是漂泊多年的游子，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又好像是虔诚的信徒，终于见到了自己所信仰的神明。
“这……这是……”
剑十三的嘴唇哆嗦着，眼中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炽热到极致的光芒。
他认出来了！
虽然他从未见过，但他体内的剑道本能却在疯狂地告诉他。
这就是传说中，所有剑道修行的终点！
是万千剑法，亿万剑意的起源！
是构成“剑”之大道的最根本的法则！
“本源剑意！”
剑十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嘶吼出了这四个字。
是的。
本源剑意！
传说上古时期，天地初开，大道衍生，其中便有一道代表着“杀伐”与“守护”的本源，化作了世间第一缕剑意。
后世所有的剑法，所有的剑客，所有的神兵利器，都是由这缕本源剑意所演化而来。
谁能得到它，谁就相当于得到了整个“剑”之大道！
一眼，可让万剑臣服。
一念，可创无上剑法。
一指，可斩日月星辰！
但那只是传说！
是存在于最古老典籍中的神话！
谁能想到，这传说中的东西，竟然真的存在！
而且就封印在这座女剑仙的雕像之中！
难怪……
难怪前辈会说那座雕像是失败品。
因为那雕像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座囚笼！
它用拙劣的技法，将这至高无上的本源剑意，禁锢在这方寸之地，蒙尘了整整千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跪伏在虚空中的李浣尘，此刻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的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他守着这座金山，守了整整一百年。
每天像个乞丐一样，从金山的缝隙里，捡拾着漏出来的一点点金粉，就以为自己得到了天大的机缘。
殊不知，自己一直都在暴殄天物！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这一刻，他心中对林枫的那一丝怨念，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感激与……敬畏。
若不是这位真仙今日驾临此地，一指点破这千年的迷障。
这缕本源剑意，恐怕还要被埋没无数个岁月。
而他李浣尘，也将永远做一个守着宝山而不自知的可怜虫。
林枫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撼。
他伸出手，那缕璀璨到极致的本源剑意，便如同温顺的精灵一般，轻轻地落在了他的指尖，欢快地跳跃着。
他看着这缕剑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追忆。
“小花。”
他轻声呢喃。
“当年你斩断情丝，明悟己道，将这一缕本源剑意留在此地，说是要斩断与我的所有因果。”
“却不知，你此举，才是最深的羁绊啊。”
“痴儿，真是个痴儿。”
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中，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小花？
斩断情丝？
斩断与我的因果？
短短几句话，却蕴含了石破天惊的信息量。
所有人都听傻了。
尤其是李浣尘，他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小花？
这个称呼……
他浣花剑派的创派祖师，那位传说中的绝世女剑仙，闺名……
似乎就叫“叶浣花”！
而派内最古老的典籍中，也曾语焉不详地记载过，祖师爷当年似乎是为情所伤，才一夜悟道，创下了“浣花剑诀”，从此不问红尘。
难道……
难道……
一个让李浣尘头皮发麻，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念头，疯狂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眼前这位神秘莫测的“真仙”。
竟然……
竟然是他们浣花剑派祖师爷的……
旧情人？！
这个猜测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李浣尘的大脑都差点宕机了。
如果这是真的。
那这位前辈，究竟活了多久？
一千年？两千年？还是更久？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众人还在为这惊天秘闻而震撼失神的时候。
林枫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的剑十三。
“伸出手。”
他淡淡地说道。
“啊？是！前辈！”
剑十三一个激灵，连忙从那无尽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林枫没有多言。
他屈指一弹。
“咻！”
那缕让无数剑客梦寐以求，足以让整个武林都为之疯狂的“本源剑意”，就那么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剑十三的眉心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
也没有毁天灭地的威能。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平淡自然。
仿佛林枫送出去的，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大道本源。
而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糖豆。
“呃……”
剑十三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只感觉自己的脑海中，仿佛瞬间被塞进了一整片浩瀚的星空。
无穷无尽的剑道至理，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疯狂地涌入他的神魂之中。
草木竹石，皆可为剑。
风雨雷电，亦是剑招。
一剑生，万物生。
一剑灭，万界灭。
那是他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至高境界。
那是属于“剑”之大道的终极奥义。
此刻，却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前辈……这……这太贵重了！”
剑十三的嘴唇哆嗦着，眼中甚至有泪光在闪烁。
他不是傻子。
他当然知道前辈赐予自己的，是何等逆天的造化。
这份恩情，比天还高，比海还深。
他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我说过，会指点你。”
林枫的语气依旧平淡。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这缕剑意，是机缘，也是枷锁。”
“能领悟多少，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至于所谓的剑冢，已经没有去的必要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呆立当场的剑十三，转身朝着人群外走去。
“前辈！”
李浣尘见状，连忙从虚空中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真仙留步！真仙留步啊！”
他“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了林枫的面前，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老泪纵横。
“晚辈有眼无珠，冒犯了真仙，还请真仙责罚！”
“晚...晚辈只求能追随在真仙身边，哪怕是做个端茶倒水的道童，也心甘情愿啊！”
他现在想明白了。
什么浣花剑派老祖，什么天人境强者，全都是狗屁！
跟在真仙身边，哪怕只是得到一言半语的指点，都比他自己闭门造车苦修一千年要强！
这才是真正的通天大道！
周围的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反应了过来。
一时间，无数人跪倒在地，高声呼喊，都想追随这位“真仙”。
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
林枫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最不喜的，便是这种场面。
“聒噪。”
他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开来。
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嘴巴还能动，但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们所有人的喉咙。
林--＞＞枫没有再理会这些蝼蚁。
他看了一眼依旧抱着自己大腿，满脸鼻涕眼泪的李浣尘，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松手。”
“不！真仙不答应，晚辈就长跪不起！”李浣尘耍起了无赖。
林枫摇了摇头。
“也罢。”
他叹了口气。
“你既是那痴儿的后人，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去把神剑山庄那个叫萧无情的，还有长生殿的什么幽冥天王，都给引到蜀中唐门来。”
“办成了，我收你为记名弟子。”
“办不成，你我缘分已尽。”
说完，也不等李浣尘回答。
他的身影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那被他禁言，满脸呆滞的众人。
以及……
抱着空无一物的大地，脸上表情由悲转喜，最后化为狂喜的李浣尘。
“记名弟子……真仙要收我为记名弟子！”
“哈哈哈哈！我李浣尘时来运转了！我浣花剑派要当兴啊！”
他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仰天狂笑，状若疯魔。
至于真仙交代的任务？
引蛇出洞？
虽然听起来危险至极，那萧无情和幽冥天王，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但和成为真仙弟子这逆天机缘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不就是卖命吗？
卖了！
……
与此同时。
剑州城发生的一切，正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通过各种渠道，疯狂地传向整个武林。
就像是一场十二级的超级大地震，狠狠地撼动了每一个听到消息的人的心。
“听说了吗？剑州城出大事了！”
“神剑山庄的少主萧绝，在浣花洗剑池被人一指弹碎了佩剑‘冰魄’！道心破碎，沦为废人！”
“什么？真的假的？谁这么大胆子？”
“何止啊！浣花剑派那个活了数百年的老祖宗，天人境的李浣尘，都被人一言镇压，五体投地地跪下了！”
“我的天！这怎么可能！是哪位绝世高人出手了？”
“不知道！只知道那人姓林，是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人！”
“他还当众毁掉了女剑仙的雕像，取出了一缕传说中的‘本源剑意’，赐给了一个叫剑十三的无名小卒！”
“本源剑意？！嘶——”
一时间，茶馆，酒楼，街头巷尾。
整个武林，都在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林先生”而疯狂。
无数的势力，无数的强者，都被这个消息给惊动了。
有震惊的，有骇然的，有不信的，更有贪婪的。
本源剑意啊！
那可是足以让任何人一步登天，成为剑道至尊的无上神物！
无数闭关多年的老怪物，都纷纷破关而出。
无数隐藏在暗处的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
整个江湖，因为“林枫”这个名字，彻底沸腾了。
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风暴，正在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直指剑州。
……
中州。
昆仑之巅，长生殿。
轮回殿内。
幽冥天王依旧高坐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他的面前，悬浮着一面古朴的黑色镜子。
镜面之上，正如同走马灯一般，飞速闪过一幅幅画面。
那赫然便是发生在剑州城浣花洗剑池的一幕幕。
从林枫弹指碎神兵，到言出法随镇天人，再到一指点破雕像，取出本源剑意。
所有的画面，都清晰无比。
这便是长生殿的监察至宝，“幽天魔镜”。
只要是在长生殿的势力范围之内，任何天人境强者的交手，任何重大事件的发生，都逃不过它的监视。
当最后一幅画面，定格在林枫那张淡然到近乎冷漠的脸上时。
整个轮回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啪。”
一声轻响。
幽冥天王手中那个由万年寒玉制成的酒杯，悄无声息地化作了齑粉。
他那模糊不清的面容之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林枫，呼吸变得无比沉重。
如果说，之前黑无常的禀报，只是让他感到凝重与怀疑。
那么此刻亲眼所见，带给他的，便是源自灵魂深处的……
恐惧！
是的，恐惧！
身为长生殿四大天王之一，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情绪了？
一百年？三百年？
他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镜子里那个男人所展现出的力量，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那根本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言出法随……大道之力……”
幽冥天王的声音，干涩无比，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他竟然真的走到了那一步……”
“难怪……难怪殿主会将他列为最高禁忌……”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黑无常会被吓得屁滚尿流，不惜燃烧精血也要逃回来了。
换做是他，在那等神威之下，恐怕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黑白磨盘被随手一划破掉，不是谎言……”
“一口气吹散碎玉指，也不是夸大……”
“黑无常，本座……错怪你了。”
他喃喃自语，心中竟是生出了一丝悔意。
将那样一个忠心耿耿，带回了如此重要情报的下属打入无间炼狱，似乎……有些太过了。
但很快，这一丝悔意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身为天王，他的决定，不容置疑。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一个已经废了的下属。
而是……
该如何应对这个恐怖到极点的敌人！
“魑！魅！魍！魉！”
他低沉地吼道。
“唰！唰！唰！唰！”
四道鬼魅般的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殿中央。
“天王大人。”
四个沙哑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们都看到了？”幽冥天王的声音冰冷无比。
“……看到了。”为首的“魑”，声音中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凝重。
“四绝戮仙阵，有几成把握？”
四大魔将沉默了。
良久。
“魑”才艰难地开口道：“若是不计代价，催动阵法本源，或许……有三成。”
三成？
听到这个答案，幽冥天王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那可是由殿主亲自赐下，号称连真仙都能斩杀的无上杀阵啊！
四位天人境的魔将联手布下，不计代价地催动，竟然……
只有三成的把握？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看着四大魔将那凝重无比的神情，他知道，这恐怕还不是最坏的打算。
“若是失败了呢？”幽冥天王的声音愈发森寒。
“……我等四人，必将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而他，最多……只是受些轻伤。”
“轰！”
一股恐怖的气息，从幽冥天王的身上轰然爆发，整个轮回殿都为之剧烈震动。
“废物！一群废物！”
他愤怒地咆哮着。
“本座养你们这么多年，关键时刻，竟然连三成的把握都没有！”
四大魔将齐齐单膝跪地，将头埋得很低，不敢言语。
他们心中也是充满了苦涩。
不是他们不给力，实在是敌人太变态啊！
那已经不是武学层面的战斗了，那是神仙打架！
他们这群凡人冲上去，除了当炮灰，还能有什么用？
幽冥天王发泄了一通，似乎也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光是发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他来回踱步，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硬拼，肯定是不行了。
派出四大魔将去送死，没有任何意义。
此事，必须从长计议。
“传我命令。”
良久，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冷冷地开口。
“第一，动用天机阁的一切力量，将‘林枫’这个名字，列为天字第一号目标。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目的，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第二，让天机阁把今天发生在剑州城的事情，添油加醋，给我传遍整个武林！尤其是‘本源剑意’四个字，要让三岁小儿都知道！”
“第三，暂时取消对他的刺杀计划。你们四人，给我潜伏在暗处，静观其变。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听到这三道命令，四大魔将都是一愣。
尤其是“魍”，忍不住开口问道：“天王大人，这第二条……我们为何要帮他扬名？还要将本源剑意的事情传出去？这不是会引来无数强者去抢夺吗？我们坐收渔利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