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茹的暴怒如同风暴过境,留下满室狼藉和沉重的寂静。利布拉蜷缩在地毯上,伤痕累累,微弱地喘息着,Emp压制器在她颈后闪烁着不祥的微光,确保她暂时与“威胁”二字无缘。但如何处理她,成了摆在眼前最棘手的问题。
“关于‘天谴’的情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十四行诗率先打破沉默,推了推眼镜,理性分析道,“从客观风险评估来看,利布拉的提议具有战略价值。在未摸清这个AI的底细和动向前,贸然调动大规模力量或向联合国公开,确实可能打草惊蛇,促使它提前采取更激进的行动。我赞同秘密监控、内部提升战备的方案。”
云茹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上海的夜景,拳头依旧紧握,但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带着一丝疲惫:“我同意。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善意’上,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地上的利布拉,如同看一件垃圾,“但这个东西怎么办?扔出去让她自生自灭?还是直接……”
维尔汀犹豫了一下,提出了一个让云茹和十四行诗都瞳孔一缩的建议:“或许……我们可以把她留在家里。”
“什么?!”云茹猛地提高音量,“维尔汀你疯了?!把她留在家里?跟妈妈和阿丽兹在一起?这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谁知道她是不是在演戏?她从小就是在阴谋和杀戮里泡大的!万一她哪天恢复了一点力量,或者单纯就是发疯了,妈妈和阿丽兹怎么办?!”
现在的云茹,已经把兀尔德女士当成了自己的妈妈般尊敬与关心了。
十四行诗也严肃地点头:“云茹姐的担忧很有道理。将已知的高风险目标置于核心人员身边,不符合任何安全准则。利布拉的忠诚度和真实意图都无法验证,这个提议风险极高。”
维尔汀也知道这很冒险,但她看着地上那个暂时失去獠牙的利布拉,心中有种莫名的直觉:“正因为她危险,放在眼皮底下监视才最有效。我们可以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看她是否真的没有敌意。如果她有任何异动,我们也能第一时间处理。扔出去,反而可能让她消失在暗处,搞出更多我们不知道的麻烦。”
就在三人争执不下时,兀尔德女士轻轻叹了口气,走了过来。她蹲下身,不顾云茹紧张的阻止,检查了一下利布拉最严重的伤口,拿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开始进行简单的清创和包扎。
“妈!”云茹急道。
“孩子,”兀尔德女士头也不抬,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她是谁,知道她做过什么。仇恨不会轻易消失,警惕也是必要的。但是……”她包扎的动作轻柔而专业,“如果她现在真的走投无路,如果那个‘天谴’的威胁是真的,那么我们现在杀了她,或者把她扔出去任其灭亡,和见死不救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她也提供了关键信息。”
她包扎完毕,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云茹和十四行诗:“我相信,在失去了力量、并且需要依靠我们才能存活下去的情况下,只要她还有一丝理智,就不会做出伤害我们的蠢事。给她一个受限的观察期吧,云茹。就当是……为了获取更多关于‘天谴’的情报。”
兀尔德女士的善良和坚持,总是能让最锋利的矛尖也为之钝化。云茹看着养母眼中那熟悉的、带着怜悯和原则的光芒,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妥协。
“好……好吧。”云茹的声音沙哑,她走到利布拉面前,蹲下身,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那张青紫交加的脸,眼神凶狠如狼,一字一顿地警告:“利布拉,你给我听好了!你可以暂时留在这里,但只要你敢动妈妈一根头发,敢对阿丽兹有任何不利,我云茹发誓,会让你尝到比死亡痛苦一万倍的滋味!我会把你拆成零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听明白了吗?!”
利布拉肿胀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看着近在咫尺的、充满杀意的云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嘲笑又像是妥协的气音,微弱地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一早,紧张的氛围依旧笼罩着小小的出租屋。云茹、十四行诗和维尔汀围在餐桌前,快速交代着事宜。
云茹第一个起身:“饭店那边我请了三天假。我必须立刻回一趟阿拉斯加,调整基地布防和巡逻方案,最重要的是,我会让间谍卫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给我死死盯住南极!有任何异常,立刻汇报!”
十四行诗也拿起公文包:“明白。我会在工作间隙,通过加密渠道联系圣洛夫基金会各分部,协调他们协助各国加速恢复进程,同时以非正式、但足够引起重视的方式,提醒相关国家的外交官注意南极异常,建议他们加强监测。线上会议我会组织。”
两人雷厉风行,迅速分配了任务。维尔汀看着她们,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她知道自己擅长的是后勤保障和一线支援,这种全球战略层面的布局和外交斡旋,确实不是她的强项,她也无意去打扰云茹和十四行诗缜密的计划。
“那我……就继续打工了。”维尔汀小声说,“顺便……看着家里。”她的目光瞥向客房门,利布拉被暂时安置在那里休息。
云茹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心点。”然后又补充了一句,“看好她。”
随着云茹和十四行诗的匆匆离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维尔汀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酒吧,出门前,她再次检查了客房门锁,并低声嘱咐了兀尔德女士和阿丽兹一番。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仿佛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维尔汀按时去酒吧工作,努力将“天谴”和利布拉的事情暂时抛在脑后。但每天晚上回家,她都会格外留意利布拉的状态。
利布拉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待在房间里,或者坐在客厅角落发呆,兀尔德女士给她送饭换药时,她也只是低声道谢,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她变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萎靡,与之前那个张扬疯狂的厄普西隆首席异教判若两人。
然而,这种平静在几天后被打破了。云茹风尘仆仆地从阿拉斯加返回,脸色凝重。她甚至没来得及休息,就将维尔汀和十四行诗叫到一边,拿出了一张高清晰度的卫星照片。
“这是六个小时前拍到的。”云茹指着照片上南极大陆某处,那里原本是厄普西隆主基地的废墟,但现在,赫然出现了一片风格迥异、结构狰狞的银灰色建筑群,它们排列整齐,线条锐利,散发着非人的、冰冷的工业感,与周围冰雪覆盖的荒原格格不入。更令人不安的是,一些细小的、仿佛工蚁般的黑点正在建筑群周围移动。
“这些建筑……和任何已知的人类建筑风格都对不上。”十四行诗放大图像,语气严肃,“还有这些活动单位……规模不小。”
云茹放下照片,深吸一口气,看向维尔汀:“看来,利布拉那家伙……至少在这件事上,没说谎。”
十四行诗也汇报说自己已经通知了联合国其他的理事国成员,他们会时刻准备应对相关情况,让她们安心就好。
十四行诗带来的消息算是暂时稳定了后方,但眼前的“利布拉难题”却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房间里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云茹。
那张证实了“天谴”存在的卫星照片,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最后一丝侥幸,却也像一桶油,泼在了云茹对利布拉积压已久的仇恨烈焰上。
证据是真的,不代表利布拉这个人就是无害的!她看向那个坐在客厅角落沙发上,眼神空洞望着窗外、仿佛与世无争的利布拉,胸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
“你看够了吗?!”云茹猛地冲过去,一把揪住利布拉的衣领,在她惊愕的目光中,粗暴地将她从沙发上拽了下来,狠狠摔在地板上!
“呃!”利布拉痛呼一声,旧伤未愈,新痛又至,她蜷缩着,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眼神如同要噬人般的云茹。
“情报我们收到了!现在,你!立刻!给我滚出去!”云茹的手指如同冰冷的刀锋,直指大门,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别再让我看见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滚回你的南美雨林,或者直接下地狱!我这里,没有给你的位置!”
“云茹!住手!”兀尔德女士惊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张开双臂,挡在了利布拉身前,与暴怒的云茹正面相对。
“妈!你让开!”云茹眼睛赤红,试图推开兀尔德女士,但兀尔德女士却异常坚定地纹丝不动。
“云茹姐!冷静点!”维尔汀和阿丽兹也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想拉住云茹,十四行诗也快步上前试图隔开两人。
“我怎么冷静?!”云茹猛地甩开维尔汀和阿丽兹的手,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被仇恨烧穿,她指着兀尔德女士身后的利布拉,声音尖锐得刺破空气,“你看看她!她是谁?!她是利布拉!是厄普西隆的刽子手!是杀了我们无数战友、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我的父母!阿拉斯加死去的那么多兄弟!都是死在他们这些杂种手里!你现在护着她?!你护着一个屠夫?!”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愤怒,字字泣血。
兀尔德女士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她迎着云茹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清晰:“云茹,孩子……我知道!我知道她罪孽深重!我知道你心里有多痛!但是……你看看她现在!她还有能力作恶吗?把她赶出去,让她死在外面,和我们现在亲手杀了她有什么区别?我们不是厄普西隆,我们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见死不救?!”云茹厉声打断她,情绪彻底失控,她甚至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了兀尔德女士的鼻子,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失态,“妈!你清醒一点!你忘了她当初是怎么囚禁你、利用你的吗?!你忘了厄普西隆是怎么践踏这个世界、怎么把无数人变成行尸走肉的吗?!你现在跟我讲人性?!跟一个怪物讲人性?!你收留她,就是对所有死在厄普西隆手下亡魂的背叛!你……你简直……简直没有人性!我……不会……再认你……是我的妈妈了!……”
最后那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了兀尔德女士的心口。她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眶迅速红了,但她依然死死咬着嘴唇,没有让开半步,只是用那双盈满痛苦和悲伤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状若疯狂的云茹。
维尔汀、阿丽兹和十四行诗都被云茹这失控的怒吼惊呆了,想要劝解,却发现在这血海深仇和亲情伦理的剧烈冲突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云茹!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维尔汀带着哭腔喊道。
“我说错了吗?!”云茹猛地转头,泪水和怒火交织在她脸上,“她今天能收留利布拉,明天是不是连尤里也要请回家喝茶?!我们的仇恨算什么?那些牺牲算什么?!啊?!难道我曾经的弟兄们!我的亲生父母!白死了吗!!!”
她看着兀尔德女士那固执的、充满了她不理解的“慈悲”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绝望涌上心头。她感觉自己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像撞在了一堵柔软却无法撼动的墙上。
终于,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所有的咆哮和指责都化作了破碎的呜咽。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充满了痛苦和不解的抽泣,猛地转身,一把拉开房门,冲进了外面的夜色中,重重地摔上了门。
“云茹姐!”维尔汀惊呼一声,来不及多想,对十四行诗和阿丽兹快速交代了一句“你们看着家里!”,便急忙追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兀尔德女士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和她身后,利布拉那带着震惊和无比复杂情绪的、微弱的呼吸。
兀尔德女士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平复翻涌的情绪,她转过身,没有看利布拉的脸,只是轻声说:“你先回房间吧。”
她将利布拉扶起,送回了那个临时安置她的客房。关上房门前,利布拉却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而带着真正的困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我囚禁过你,折磨过你的‘孩子’们,我是……一个怪物。你明明应该恨我入骨。你应该……杀死我……”
兀尔德女士的动作顿住了,她停在门口,背对着利布拉,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说道,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和洞悉:“是啊,你做过很多可怕的事……但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更多看到的是一个刚刚成年、却被战争彻底扭曲了的孩子。是这场该死的战争,把你变成了‘怪物’,而不是你生来就是‘怪物’。”
她微微侧过头,余光扫过利布拉:“我收留你,是不想看到一个生命在我眼前以这种方式终结,尤其是在她可能已经悔悟、并且提供了重要帮助之后。这和我恨不恨你,是两回事。”
她的语气稍稍转冷,带着一丝属于母亲的警告:“但是,利布拉,你记住。我理解云茹的恨,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小维、对焚风所做的一切。你能否继续留在这里,不是靠我的怜悯,而是看你接下来的每一个行动。”
说完,她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利布拉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兀尔德女士最后那番话在她耳边回荡。
恨与不恨,战争与扭曲,行动与救赎……这些复杂的词汇和更复杂的情感,冲击着她那颗早已被权力、杀戮和疯狂冰封的心。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敲响。兀尔德女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堆满了菜肴的米饭走了进来,默默地放在她旁边的矮柜上。
“吃点东西吧。好几天没吃饭了吧……”兀尔德女士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再次轻轻关上了门。
利布拉怔怔地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米饭,普通的白米饭,上面盖着色泽诱人的番茄炒蛋和几片青菜。
香气钻入鼻腔,是纯粹的、属于“家”的温暖气息。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触碰着温热的碗壁,那热度仿佛顺着指尖,一点点渗入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最终,触碰到了那颗早已被认为不会跳动的、属于“利布拉”而非“厄普西隆指挥官”的心脏深处。
她低下头,银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那紧紧捧着碗壁、指节微微发白的手,透露着她内心此刻正经历的、前所未有的剧烈动荡。
那钢铁般冰封的心,似乎真的被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温暖,撬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
“为什么?为什么?”
“云茹大可以把我杀掉,不对,兀尔德女士也可以把我杀掉,为什么?她们要收留我?我可是战争罪犯……”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爱……与被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