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把包袱合上时,指节在粗布边缘蹭出一道浅痕。阳光还停在“明心台”三个字上,人群散得快,脚步声往四面退去,像潮水撤回岩缝。他没动,直到最后一个人影拐过角楼,才转身走下石阶。
月璃站在院门口,袖口微动,像是刚收回去的手势。她没问结果,只说:“那几个灰袍人,出了山门就分了路,两往东岭,一奔北谷。”
云逸点头,脚步没停。进了洞府,他从木匣底层抽出一张空白符纸,蘸墨写下三行字:
一、谣言起于辰时三刻,坊市南口。
二、传话者皆无门籍,但口音带幽谷腔。
三、执事堂压下查档申请,迟了整整两个时辰。
笔尖顿住,他在第三行末尾画了个圈,墨点洇开,像一颗闭着的眼睛。
月璃跟进来,袖中滑出一卷薄绢,铺在案上。绢面没有署名,只有一串日期与地点,用极细的朱线连着。她指尖点在其中一处:“三日前,青崖门有人夜入幽谷道,守谷弟子未登记。”再移向另一处:“五日前,赤松观采买寒铁砂三十斤,用途报为‘修缮丹房’。”她抬眼,“寒铁砂不耐火,炼丹用不上。”
云逸盯着那条朱线,一直延伸到九极界东南角,标着“万宗论道会”五个小字。他忽然问:“这个交易记录,你能查到背后经手人吗?”
“不能。”月璃摇头,“但能确定,这些门派近月来往频繁,且每次联络后,都有资源流向同一区域——黑鸦谷外围三十里内。”
“不是黑鸦谷。”云逸低声道,“是有人想让我们以为是黑鸦谷。”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悬挂的九极界地形图,抖开一角,压在符纸上方。墨字与朱线在光下交错,像两张网叠在一起。他用笔杆轻敲“论道会”位置:“这个会,允许外派观礼,守卫由轮值宗门负责,不设禁空阵。”
月璃立刻明白:“他们不会再来辩,也不会在宗内动手。等的是公开场合,一举定局。”
云逸没答,转身从柜底取出一枚青铜罗盘。盘面刻着十二地支,中央凹槽残留着一点灰烬。这是他在明心台石碑底座取下的符纸烧后的余烬,当时没人注意他指尖一抹,就收进了袖囊。
罗盘指针不动,他滴了一滴血上去。
指针猛地一颤,旋了半圈,指向东南。
“借命寻踪。”月璃皱眉,“这法子伤神。”
“不完整。”云逸擦掉血迹,“只连了符纸一角,追不到人,只能看出方向同源。”他将罗盘收起,“但够了。幽谷道、黑鸦谷、论道会,都在这个方向。”
月璃沉默片刻,从颈间解下一枚银铃,放在案上。铃身无纹,摇动时却无声。她掐诀轻点,铃内浮出一缕淡影,是几个修士在暗林中交接木箱的画面,持续不过两息,便散了。
“世家密探拍下的。”她说,“箱子打开过一次,里面是捆着的铁符,每张刻着半个阵纹。”
“合击阵。”云逸眼神沉下去,“不是为了困人,是为了压制灵力。在论道会上,若我突然失灵,会被当场定为‘邪修夺舍’。”
“你有证据?”月璃问。
“没有。”他摇头,“但他们的节奏对不上。谣言传得急,却又不等宗门裁决就撤台,说明目的不是定罪,是逼我出宗门。而唯一能让我不得不去的,就是论道会——三大派联邀,不去就是藐视公议。”
他走到窗前,推开半扇。风灌进来,吹动符纸一角。远处山道上,几个灰袍人正翻上灵兽背脊,身影渐远。
“他们不怕我申辩。”云逸说,“他们怕我不去。”
月璃看着他侧脸,忽然道:“你要不要上报长老会?”
“报了,他们怎么查?”云逸冷笑,“查哪个门派?拿一张无头绢图去问‘你们是不是要杀我’?执事堂上次反应那么慢,未必干净。”他顿了顿,“而且,一旦惊动,他们要么换人,要么提前动手。我不想在宗门里,看到有人‘意外’跌崖。”
月璃没再劝。
云逸从柜中取出一个陶罐,倒出十几枚小铜片,每片刻着不同符号。他一片片摆在桌上,组成环形。这是他早年在凡镇学的卜卦法,不靠灵力,只凭机数。他曾用这法子避开三次埋伏,一次毒膳。
铜片摆定,他双手覆上,闭眼三息,再抬手。
七片翻面。
他盯着那七枚,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不是一次。”他声音低下来,“是三波。论道会当天,他们会分三次动手。第一波扰局,第二波发难,第三波——杀人灭口。”
月璃盯着那环形,忽然伸手拨动其中一枚铜片。它转了半圈,压住另一枚的边角。
“有人在中间传令。”她说,“节奏太齐,不是各自为战。得有个指挥的,能同时压住几个门派。”
云逸盯着那叠压的铜片,缓缓点头:“所以幽谷道不是通道,是中转站。有人在那儿设了联络阵,统一发令。”
他起身,走到墙角,从一堆旧物里翻出一块残碑碎片。是明心台石碑的边角,他拆下来藏了。用灵力轻抚表面,一串微弱符文浮现——正是那夜燃烧符纸时留下的痕迹。
他取出玉笔,将符文拓下,贴在地图东南角。
与朱线交汇。
月璃看着那点,低声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云逸没说话,把拓纸揭下,投入火盆。火苗窜起,瞬间吞没字迹。他转身,从床底拖出一个铁箱,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张符。每张封在油纸里,标签写着“风遁”“影蔽”“血忍”。
他取出三张,塞进袖袋。
“你不该现在动用这些。”月璃说,“留着保命。”
“留着没用。”云逸扣上箱盖,“他们既然敢布局,就不会只试一次。这次不成,下次更狠。我得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他走到门边,忽又停住,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放在案上推给月璃。
“如果我三天没回来,把这个交给老执事。里面记了所有线索,包括铜片卜象的解读方式。”
月璃没接,只问:“你要去哪?”
“幽谷道。”他说,“既然他们用那儿传令,总得有人收发。我不抓人,不破阵,只看一眼——谁在背后发号施令。”
“太险。”月璃声音沉了,“你刚破境,元婴未稳,又耗神卜卦,现在去,等于送上门。”
“所以我一个人去。”云逸拉开门,“人多了,他们警觉;人少了,他们轻敌。我只要一炷香的时间。”
风从门外灌进来,吹起他袖口的青布。月璃站在光暗交界处,终于开口:“你记得回来。”
云逸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身影已消失在廊外。
洞府重归寂静。月璃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抚过案上玉简,忽然察觉什么,指尖停住。
玉简侧面,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用针尖刻的。她凑近看,认出两个字:
“莫信。”
她抬头望向门外长道,云逸的身影早已不见。远处山风掠过林梢,卷起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