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梧牵着那女子进了里间坐下,放开手才发现手上沾了不少汗。她手心自然没有出汗,那就是眼前的女子了。
女子显然也发现了,连忙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有些窘迫又歉疚地看向谢梧。
谢梧朝她摇摇头,身后的落云已经带人送上了净手的清水和干棉巾。
两人沉默地净了手,谢梧抬手示意落云退下,才对那女子道:“略备薄宴,怠慢夫人了。还没请教,夫人……怎么称呼?”
“我……”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似乎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有些慌乱地往门口看了一眼。
谢梧安抚地朝她摇了摇头,外面的人也已经各自落座了,男人在酒席间总不会安静的。又隔着一面墙,即便是夏璟臣那样内力精湛的人,也需要专心细听,才能听得到里面的低语。
据她所知,易安禄并不习武。
“我……我娘家姓童,我叫玉娘。”她有些忐忑地道。
谢梧看着她,轻声道:“玉娘姐姐。”
童玉娘眼眶有些红,却又连忙忍住了。
她望着谢梧,眼中满是同病相怜的悲哀。虽然夏璟臣看上去比易安禄好得多,但她却并不羡慕谢梧。
东厂提督的名声,可比易安禄可怕多了。
在童玉娘眼中,夏璟臣长得再好看,也只是披着好看画皮的恶魔。眼前这个姑娘还如此天真,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遭遇怎么样可怕的事。
但她也不敢多说什么,说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这姑娘还能逃跑吗?谁能跑得过东厂的探子?
“你……”
谢梧道:“我姓罗,小名练衣。从前在浣衣院,前两天才刚出宫的。”
童玉娘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易安禄在家里经常骂夏璟臣,自然也提起过罗练衣是从浣衣院出来的洗衣丫头。
见她不想说话,谢梧也不多言,只是劝了两回酒菜,便一直安静地观察着眼前的女子。
童玉娘和她前些日子在满庭芳见过的永临侯府公子童坤截然不同,会被送给易安禄这样的人,可见她原本在永临侯府必然也是不受宠的。
至于到了易家之后,只从花溅泪的遭遇就能知道,她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谢梧低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流过的一丝杀意。
“玉娘姐姐平日闲着做些什么?”见童玉娘吃得差不多了,谢梧才轻声问道。
童玉娘眼睫颤了颤,低声道:“也没什么,就……做做针线。”
“不出门吗?”谢梧道。
“偶尔……去庙里上香。”
谢梧道:“我好多年没出来过了,姐姐若是不嫌我吵闹,改日咱们一道去如何?”
童玉娘不敢作答,易安禄向来讨厌夏璟臣,她自然也不敢擅作主张跟夏璟臣的人交往。
只是望着眼前的美丽女子,她心中有些微的触动。
自从她被父亲送到了易府,娘家的姐妹甚至她的亲娘都以她为耻,原本闺中的朋友更是对她敬而远之。
除了身边的丫头,已经很久没有外人跟她说过话了。
好半晌,她才声若蚊蝇地道:“我回去问问。”
谢梧笑了笑,道:“也好,我方才好似得罪了易公公,他若是不许,玉娘姐姐莫要勉强。”
她知道,易安禄一定会答应的。
童玉娘点了点头,唇边微微朝上勾了一下。
有了开始,两人渐渐也能多说几句话了。里间气氛宁静和睦,外面却很是喧闹。
众人席间高谈阔论推杯换盏,与寻常人也没什么两样。谢梧嫌吵,干脆让落云去跟夏璟臣说了一声,带着童玉娘去了后面的小花园。
远离了易安禄,童玉娘也多了几分鲜活。
两人坐在池塘边的凉亭里喝着茶,童玉娘望着谢梧欲言又止。
谢梧道:“玉娘姐姐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这里也没有外人。”
童玉娘轻叹了一声,道:“我们都是命苦的人,练衣,你要好好侍奉夏督主,万不可惹他生气。也许、也许有一天……他开恩,还能放你出去,给你个好去处。”
她却是没这个指望了,她是永临侯府送给易安禄的礼物,即便易安禄厌弃她,也不会放过她的。若有朝一日易安禄跟永临侯府翻脸,就是她的死期。
谢梧沉默了片刻,轻声道:“玉娘姐姐……在易府可还好?”
童玉娘笑容惨淡,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谢梧并不追问,她和童玉娘不过初识,童玉娘肯跟她说前面那些话,就已经是掏心掏肺了。
这是一个受尽了折磨,却依然纯善的可怜女子。
等到易安禄死了,她还能回到永临侯府吗?将来的日子要如何过活?
直到天色快要黑下来了,前面才有人来请童玉娘出去。赵公公和神宫监印绶监两位掌印要回宫,宴席自然也不能太久。
来传话的简桐说,只请易夫人出去,也没有别的女眷,谢梧就不必去送了。
谢梧也不想看到那一群人,与童玉娘道别之后,目送她往前院去了。
送走了童玉娘,谢梧挥退了落霞落云,靠着凉亭的柱子闭目养神。
她在脑海中将方才见到的人仔细过了一遍,赵端对夏璟臣的话在她脑海里闪过。
皇帝已经对易安禄不满了,这样明显的不满,易安禄竟然没有发现?
易安禄能走到这一步,就不会是个蠢材,果真是富贵权势迷人眼么?
易安禄、永临侯府、保宁府……
想要保宁的,到底是信王府、蜀王府还是……肃王府?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她的肩膀,谢梧一瞬间只觉寒毛倒竖,想也不想袖中一道银光掠起。
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谢梧握着匕首的手一松,匕首被她另一只手接住。握刀在手,她毫不犹豫地朝跟前的人腹部划去。
“啧,你这是睡迷糊了?气性这么大要杀人?”
夏璟臣往后退了两步,另一只手飞快地握住了她握刀的手,低头看着距离自己腹部只有一寸的刀锋。
夏璟臣忍气笑道:“用的还是我送的刀?”
谢梧抬起头来,这才借着亭角的火光看清楚站在眼前的人是谁。
她方才想的太入神,竟没有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微微用力挣脱了握住自己手腕的手,谢梧将匕首归入鞘中,道:“你怎么来了?”
夏璟臣道:“落云说你在亭子里睡着了,她们不知你脾性,一时也不敢打扰你。”
谢梧挑了挑眉,站起身来道:“没打扰我是对的,不然就跟督主一样了。”
夏璟臣撇了一眼她手里精致华美的的匕首,道:“申家教你动不动就对人拔刀?”
谢梧轻哼一声道:“吾好梦中杀人,所以督主没事还是离我远一些。”
夏璟臣闻言,低低地笑出声来。
谢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夏璟臣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口中却道:“这个习惯倒是有趣,就是手上功夫差了点。”
“……”跟夏璟臣比起来,她的武功何止是差了一点。
谢梧练不好高深武功是因为小时候伤了身子,也是因为她杂事太多,在武学上确实没法专注。
这是现实也是取舍,谢梧并不会因此懊悔。但碰上夏璟臣这种高手,难免会有些郁闷。
幸好,夏璟臣这样的高手也不多见。
两人并肩往后院走去,夜色里即便路旁的庭灯已经点上,光线依然有些幽暗。
一路漫步而行,直到踏入了后院,夏璟臣才开口道:“你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