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斯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他站在路灯投下的光晕边缘,金丝眼镜反射着细碎的光,嘴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微笑。
“谢切诺夫同志,”尼尔斯往前挪了半步,“看您的样子,似乎有些心事?眉头锁得这么紧。”
苏停下脚步,侧过脸。他看着尼尔斯,眼神里带着刚经历过争执后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尼尔斯教授。”苏的声音有些低沉,还有些沙哑,“您怎么会在这里?时间已经有些不早了。”
尼尔斯轻笑一声:“出来走走。”他看着苏微怔的侧脸,嘴角的笑意愈发温和,“一起?”
苏沉默了片刻,转过身,继续沿着小路的另一个方向走了,“不了,教授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别急着走。”尼尔斯跟上他的步伐,两人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我也想找人聊聊。而且那些齿轮上的楔形文字,我又有了些新的想法。”
苏的脚步顿了顿。
沉默片刻,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教授有什么发现?”
尼尔斯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您知道吗?古美索不达米亚的文献里,类似的纹路常与‘秩序重构’有关。”
“秩序重构?”苏皱起眉,“这和连环杀人案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尼尔斯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也许是凶手在模仿某种古老仪式?毕竟人类对‘神圣暴力’的迷恋,从苏美尔时期就没变过。”他顿了顿,“不过莱恩纳同志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上次我试着和她提起,她的反应很冷淡。”
苏的脚步猛地停下,转过身直视着尼尔斯,“教授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同志不必介怀,”尼尔斯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
他放缓了脚步,靴底碾过结冰的水洼,发出细碎的脆响,“人与人之间的磁场本就玄妙。比如您与莱恩纳同志,明明是工作上配合默契的伙伴,却总像隔着层磨砂玻璃——看得见轮廓,摸不清质地。”
苏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人戳中了隐秘的心事。
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会,苏才缓缓开口,“尼尔斯教授想多了,我和她只是同事。”
“只是同事?”尼尔斯轻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衣纽扣,“那您刚才听到我提及她时,瞳孔收缩的幅度可不小。心理学上,这通常意味着潜意识里的重视,或者……困惑?”
苏的脚步顿了顿,没接话。他不得不承认,尼尔斯的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
苏想起斯图加特处理案件线索时的样子,她总能精准地抓住关键,却对那些看似无关的细节毫不在意,尤其是涉及历史和神秘学的部分。
“她向来专注于工作。”苏淡淡道。
“或许吧,”尼尔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有时候,过度的冷静反而像是一种刻意的掩饰。您不觉得吗?她对案件的敏锐度,甚至超过了专业的刑侦人员。”
他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那些楔形文字,我总觉得与某个古老的组织有关,而莱恩纳同志……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苏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尼尔斯的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他确实觉得斯图加特很神秘,她的知识储备、她的冷静果决,都远超一个普通科研人员的范畴。
“教授想多了。”苏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科研中心的灯火,“她只是逻辑能力强。”
“也许吧,”尼尔斯没有追问,只是重新拉开距离,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不过我会继续查下去的。毕竟那些文字里,似乎还藏着更危险的信息,可能与下一个目标有关。”
他看着苏,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莱恩纳同志那么聪明,肯定也察觉到了,说不定已经在暗中行动了。”
这番话成功勾起了苏的担忧。
如果尼尔斯的解读是真的,尽管他内心深处有些怀疑,那斯图加特……
“多谢教授告知,”苏停下脚步,语气依旧平淡,却难掩一丝动摇,“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尼尔斯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挽留:“也好。对了,下周三我有场关于‘符号学与人类潜意识’的讲座,您要是有空,不妨来听听?或许能对理解那些楔形文字有些启发。”
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恐怕没时间,最近项目很忙。”
“真遗憾,”尼尔斯脸上的笑容不变,“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案件的线索,我有新发现会及时告诉您的。”
“谢谢。”苏转身离开,步伐比来时快了些。
看着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尼尔斯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眼神冷得像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的齿轮,指尖拂过上面的楔形文字,低声自语:“慢慢引导,总会上钩的。我亲爱的领主大人,你的软肋,可比我想象的要明显啊。”
收起齿轮,尼尔斯又恢复了那惯常的笑容,他缓缓转过身,朝着科研中心后门的方向走去。
而苏则是一路奔向了大门,搭上了前往内务部的车子。
他仍然在斟酌那份油渍的成分检测的去留。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是继续深入调查,还是该听从斯图加特的警告,就此收手?
“去看看卡梅隆有什么进展了……”苏叹了口气。
过了不久。
斯图加特的军靴碾过科研中心门前最后一级台阶时,积雪发出细碎的呻吟。
寒风依然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她裸露的耳廓,却没能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半分。
实验室里的公式、弹道曲线、苏那只带着探究的淡蓝色眼睛……所有画面都搅成一团模糊的浆糊,堵在她的太阳穴里,每跳一下都带着钝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充斥着消毒水和金属味的建筑的,也不知道双脚为何会带着她往这个方向走。
街灯昏黄的光晕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晃动的影子,像个沉默的嘲讽者。
她的银发被风吹得凌乱,几缕贴在汗湿的颈侧,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依旧唤不起丝毫警觉。
周围的行人裹紧大衣,步履匆匆,时间也不早了,大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
她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偶尔有汽车驶过,车灯短暂地照亮她苍白的脸,那双眼睛却在此刻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连聚焦都显得格外费力。
不知走了多久,鼻尖突然钻进一股熟悉的酒精和烤面包的气味。斯图加特停下脚步,抬起沉重的眼皮。
是那家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