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天光未破,北渊三十万铁骑已如黑云压境。
马蹄声震得关外黄沙翻涌,似地龙翻身。
目之所及处,数百面黑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而旗面上墨染的“渊”字则狰狞如爪,仿佛要重新吞噬掉这晦暗晨光。
与此同时,山河关城一片肃杀内,十万守军排列整齐,准备迎敌。
一杆巨大的龙纛矗立在城门楼的最高处,上面血红色的“夏”字迎风飘扬,犹如夕阳下羽扇纶巾的武侯一般,静待小丑地拙略舞蹈。
山河关一处女墙,守将大将军吕青看着城墙外乌泱泱的北渊大军。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军营,此刻犹如一道巨大的黑潮,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吞噬。
“将军,城中百姓已尽数撤离。”身身旁的副将听完亲卫的禀报,抱拳低声道。
吕青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无意间紧咬的牙关慢慢松动,喉结也滚动了一下。
五天前派出的求援信使至今杳无音信,他望向东南方——龙朔关的方向依旧死寂,没有半点援军将至的迹象。
若是龙朔关能够及时支援,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赶不及,十万守城对三十万虎贲,此城必破,而大夏此后怕是回天乏术!
“将军,弟兄们等着呢……”副将小声提醒。
吕青回过神来,环顾四周,看着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士兵们,心中不禁有些悲凉,或许这也是他们所有人的最后几天了。
能退么?当然不能!
吕青低头缓缓拔出佩剑指向天空,双目如同太阳般看着士兵们,一身战意如同灯塔,射向那无尽的黑潮。
“弟兄们!”他大吼着将剑锋指向军阵身后,“看看你们身后——”
“那里有我们的白发爹娘,有待哺的孩提,有待我们归家的妻子!今日若退半步——我们的爹娘将沦为奴隶!我们的妻女更是受尽凌辱!我们退——无可退!”
“不退!”最前排的重甲步兵用刀盾猛击地面,火星四溅,显示出他们的决心。
“不退!”弓箭手们齐声应和,箭囊中的羽箭震颤作响。
就连负责挥舞战旗的士兵都咬破了嘴唇,将那杆的猩红大旗舞得猎猎生风。
吕青剑指城下如潮的敌军,声嘶力竭:“大夏的好儿郎们!为了家人,随本将一起杀敌!”
“杀!杀!杀!”十万守军的呐喊震得城墙颤抖。
北渊君主拓跋哲勒马立于阵前。
他仰首望向山河关巍峨的城墙,晨曦中那道灰黑色的轮廓如同巨龙盘踞,箭垛间更是闪动着锋芒。
多少年来,这片城墙阻挡了无数草原勇士的脚步。
此刻,他的三十万铁骑就在这山河关之下!
拓跋哲握紧缰绳的手微微发颤,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
这座阻挡北渊数十年的城关,今日就要在他手中倾覆。
“军师,”他侧首看向身旁轮椅上的白衣男子,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昂,“你说,这山河关,儿郎们需要多久就能拿下?”
轮椅上的白衣军师微微仰首,晨风拂动他额前几缕霜白的发丝。
他望着城墙嘴角微扬,“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便可拿下!”
“当真?”拓跋哲浓眉一挑,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大笑。
“自然是当真!”轮椅上的男人拢了拢衣袖,笑意更深,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幽光,像毒蛇吐信般转瞬即逝。
拓跋哲浑然未觉,胸膛中沸腾的热血让他猛地拔出腰间弯刀。
“儿郎们!放手去吧!杀光这些夏狗!城破之日,美酒任饮,珠宝任取!”拓跋哲振臂高呼。
三十万大军同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浪震得城墙上尘土微落。
视线回转,此时一支大军正朝着山河关拼命驰援。
孙蟒部八万大军扬起漫天黄沙,正以最高的速度奔驰在山野之中。
孙蟒沉默地巡视在各营之中,只是紧紧地将手中缰绳攥紧,指节已泛出青白。
“报——!”斥候飞马来报,声音嘶哑,“山河关方向已见狼烟!”
孙蟒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他死死盯着西南方天际那乌黑的狼烟。
从黑水关到龙朔关这一百八十里山路,北渊大军可直奔山河关,而他们这支援军只能绕道黑水关。
本就落后半天,再加上绕道,使得他们八万大军就算急追猛赶仍追不上北渊。
“传令下去!”孙蟒猛地拔出佩剑,剑锋直指西南方向,“卸除所有辎重,只带三日口粮!”
副将急道:“将军,这样就算赶到山河关,我们也……”
“那也要赶!”孙蟒一声暴喝,惊起飞鸟无数。
八万援军再次提速,脚步声如雷霆般震动着大地,可前方还有整整八十里生死距离。
另一边,山河关西南百里外的山道上,一支杂色队伍正在密林中疾行。
“再快些!”郑三抹了把脸上的冷汗,用独眼扫视着蜿蜒如长蛇的队伍。
队伍中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和此起彼伏的呻吟。
这支万余人拼凑的起义军已经连续行军十二个时辰,不少人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穿,在泥地上留下带血的脚印。
张虎数了数人数,发现又少了许多人。
“三哥……”张虎拉住郑三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再这样赶路,不用到山河关,弟兄们就先垮了。”
郑三环顾四周,看到的是无数双布满绝望的眼睛。
这些起义军本就是流民出身,很多人的身体素质甚至比不上从军几年的陈安。此时一个个都累得不行,连抓武器的力气都快没了。
郑三狠狠啐了一口,独眼望向东北方向:“原地休整半个时辰。”
话音未落,队伍就像被抽了骨头般瘫倒一片。
有人靠着树干,颤抖的手连水囊都捧不稳。
陈安默默掏出最后半块硬如石头的馍馍,掰成十几份分给周围的累极的士兵。
白狼军的队列前,戴月月静静望着,白狼军的千余士卒虽然同样疲惫,却仍保持着整齐的队形,一弯弯弯的月牙便浮现在了她的脸上。
那姓谢的谋士曾同她说过,只要白狼军无一人临阵脱逃,战后便可将她升为白狼营校尉,白狼铁骨也可跟着她行军。
此刻在她眼前呈现的就不仅仅是无人脱逃,而是队伍整齐的流民军——白狼军,她一手打造的白狼军!
不同于嘴角微扬的戴月月,在不同流民中巡视交流的郑三心中正暗自庆幸,起义军仍按原先建制分营,而不是如以往一般的建制打散。
赤狐、白狼、西风诸营的各自约束,不仅让命令的下达更加顺畅迅速,同时各营之间的暗中较劲,也使得军队的凝聚力也大大提升。
否则如此堪称不要命的奔袭,这支万余人的乌合之众早就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