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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光阴转瞬即逝，夕阳映照下，天际染成了蜜橘色。
紫宸殿外，铜铃敛去清响，一片静谧。檐下六名守门道童三三两两斜倚着朱红廊柱，年纪最小的道童身体半靠着柱子，双腿交叠，仗着此时无人打扰，忍不住放松姿态，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啊——嚏！真的好困！”小道童拖着颤巍巍的尾音，脑袋一点一点往胸口栽。他揉着惺忪的眼皮，双眼半睁半合，眸中满是困意，瞟了眼两扇刻祥云纹的鎏金殿门，抽了抽鼻腔，发出有些黏糊的小声抱怨，“仙尊倒会享福，自己补觉去了，将我们晾在这给他看大门。”
身旁的同伴神色骤变，赶忙扯了扯他衣袖，神色紧张地朝殿门瞅了瞅，见殿门依旧纹丝不动，方才松了口气。他压低声音，语带责备道：“这是你该说的话么？！我们本就是给仙尊守门的，怎能抱怨仙尊？你可别仗着仙尊平素宽厚就没了规矩！这话在这儿嘀咕两句，若被旁人听去，传到有心之人耳中，只怕你这身道袍都保不住！”
“五师兄，你那么紧张作什么？现在的仙尊可比刚出关那会要和蔼可亲许多了，就算有人告状，他定然也不会严苛责罚我们。”小道童晃着脑袋，眉眼间尽是不以为意，随手将垂落的道髻发带重新绕好。迎着五师兄不赞同的目光，他才敷衍地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知道师兄是为我好，这不是四下无人我才嘟囔两句吗？下次不说了，一定谨言慎行。”
五师兄听了，仍是一脸不放心，他这个小师弟，是他们这些守门弟子中年纪最小的，性情最为跳脱。平日里大家都念着他年幼，多有照拂。而五师兄对他更是上心。一来，小师弟入门前，五师兄在一众守门弟子中排行最末，突然多了个师弟，新鲜劲儿还没过去；二来，小师弟天真烂漫的模样，总让五师兄想起家中幼弟。自打踏入宗门，尘世音讯渐断，他已有八年未曾归家，对亲人的思念，早已尽数化作了对小师弟的百般疼爱。
因而，他话也就格外多，说着说着，提及旧事：“我问你，五天前，黎仙君来拜会仙尊，他走时，你送他的那个盒子里装的什么？”
小道童忸怩起来，眼神躲闪：“五师兄，这也要问吗？不过是些山下的新奇玩意，送给黎仙君赏玩赏玩。”
“你！”五师兄音量骤高，意识到不妥，见其他人并未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他又压低了声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唉！我也不多说了！你就不想想！黎仙君什么出身！他能差你那点小玩意么！”
小道童神色即刻委屈起来，眼眸里蕴藏着几许羞恼，手指死死揪住道袍下摆，褶皱在掌心越攥越紧。他仰起头，眼底蒸腾着倔强的雾气，声音打着颤：“他什么出身，我知道啊，全宗门都知道。他是孤儿出身，我又何尝不是？不过他运气好些，得了少宗主垂青收作徒弟！若没那机缘，他与我也是一样的！我怎么就不能给他送东西了！”
五师兄闻言一愣，望着小师弟泛红的眼眶里滚出的晶莹泪珠，他突然什么重话都讲不出来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师弟所说又何尝不是他心内所想？不过，小师弟到底年幼，没经历过世事的磋磨，他哪里知道，在这仙门之内，最难跨越的便是“阶层”二字。黎仙君虽说是孤儿出身，但自被少宗主收入门下时，他们之间便早已相差了数万个阶级鸿沟。
若不是同在一所宗门，若不是身为慈恒仙尊座下道童，他们与黎仙君这辈子怕是都无缘相见。
“不是这样想的，小师弟。”廊檐下，原本倚柱假寐的道童突然直起身子走了过来。
小道童睫毛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听闻脚步声，他胡乱抹了把脸，抬眸望向来人，音量小小地唤了声：“三师兄。”
来人“嗯”了声，同样轻声道：“方才你们说话我听了一嘴。”
小道童猛地一颤，慌乱的目光在相隔有段距离的其他三人身上来回游移。
“现在知道害臊了？”三师兄忍俊不禁，被五师兄一记眼刀扫过，才敛起笑意，“放宽心，他们隔得远，没人听见。”
小道童被戳中了心思，头一低，不讲话了。
三师兄全然不顾五师兄的瞪视暗示，自顾自地再次挑起有关黎渊的话茬，问小道童道：“你与黎仙君谁年岁长些？”
听到“黎仙君”，小道童来了精神，他唰地一下仰起头，仿佛在心底已经计较过千百回般，语速极快道：“我与黎仙君同年出生，黎仙君是六月十八的生日，我是正月初四，我比黎仙君稍长四个多月。”
虽然黎渊的生辰是宗门有记录可查的事情，但小道童反应之迅速还是让两位师兄吃了一惊。毕竟像他们，不会闲来无事去关注自己接触不到的人物生辰。
“哦，那就是你比黎仙君年长。”三师兄掩去意外神色，笑道，“如果你们身份平等的话，他还要唤你一声兄长。”
小道童耳尖瞬间泛起一抹红晕，他绞着衣角，蚊子哼哼似的“嗯”了一声，羞涩地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是五岁入的宗门，之前一直寄养在外门季长老那，季长老无子，听闻一直将你当做亲生儿子般疼爱，十六岁送你进内门，去年你正式加入我们，对吗？”三师兄继续问道。
“对。”小道童有些茫然，他不明白，怎么话头一下子从黎仙君转到了他先前经历上。他抿了抿唇，瞄了眼三师兄的神色，没看出什么来。
三师兄却没让小道童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只听他又接着问道：“你五岁入的宗门，黎仙君是八岁入的宗门，从时间上来看，你比他早三年，对吧？”
“……对。”小道童心里隐约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见小道童答得迟疑，三师兄了然地笑笑，继续道：“黎仙君今年十八岁，年初已达元婴门槛，两个月时间内，便从初期到达中期。”
三师兄话音每落一句，小道童脸上的血色就越白一寸。
五师兄情急之下连法力都忘记使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就要去捂三师兄嘴。
“闹什么！”三师兄也是硬气，将五师兄直直伸来的手臂往旁边一推，拿出师兄的架势，斥道：“老五！别忘了我是你师兄！平时让着你与老六也就罢了，这种关键时候，不与他说明白，他以后糊涂惹了大事，你还能给他擦屁股么！”
五师兄被这粗俗的话听得顿时一僵。
反正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三师兄干脆彻底说开了。他嘴唇上下翻动，语速快得如同振翅的飞鸟，连珠炮似的说道：“我听云霞仙子座下的弟子透露，黎仙君已悄然突破元婴后期大圆满，进阶化神境界！为免惊动各方，此事尚未向宗门报备。
（修真界修为排行：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合体期→洞虚期→大乘期。）
你看看，十八岁的化神修士！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我们宗门内，二百余岁止步金丹的弟子比比皆是，就连十年前以三十一岁之龄突破元婴、被誉为‘天纵之才’的内门翘楚陈旻，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他今年才十八，与你一般大，可他不仅早早踏入元婴，如今更跨越到了比之更高的化神！这样恐怖的天赋，你究竟是怎么以为他只是靠脸和运气才被少宗主收作徒弟？”
三师兄停顿了下，稍微平复了下激荡的心绪，他眼瞳盯着小道童惨白的脸，心里纵有不忍，也终究狠下心肠：“你比他还早入宗门三年，修为至今方才筑基。抛开虚无缥缈的运气一说，单论天赋根骨，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望其项背？你与他除了出身相同，可人的出身是无法更改的，你与他相同点也仅此而已，除此之外，你与他究竟何处一样？”
小道童被打击得不行，身形几欲坠倒，五师兄担忧地一把扶住他。
“收起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三师兄拢在袖下的手掌攥紧，他背过身不再看伤心欲绝的小师弟，“他不是你能招惹的，你与他的差距也不仅仅是阶级。收拾收拾，平复一下心绪。再晚一些，黎仙君就要过来了，别在他面前再露丑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