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令当初在东厂当官纯属恶趣味。
因为恶趣味太多,所以余令才喜欢让东厂在夜里抓人。
那种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的行为习惯也改了。
改成了穿普通衣衫,俗称便衣!
可余令不知道,他的恶趣味在东厂却完美的继承了下来。
先前东厂喜欢耀武扬威的办案抓人,生怕别人不知道。
他们觉得威风!
如今的东厂风格变了。
因为余令的那句“打枪的不要,悄悄地翻墙”,从那以后,东厂喜欢翻墙头,跑到人家卧房点油灯。
他们觉得刺激!
如今魏忠贤来了,他并没有去改变先前的一切。
他人读书虽然少,但脑子是真的好使,而且为人也大方。
当年在市井厮混的生活并不是耻于开口的不堪。
讲义气,大方,爱赌,让他很快就和东厂的人打成了一片。
他知道兄弟们要什么,也知道兄弟们缺什么。
兄弟们要的他都给,钱,女人,权力,外加一张张的大饼。
如果说苏怀瑾和余令做事会考虑他人的看法,魏忠贤直接不考虑。
他只考虑兄弟们愿不愿意跟他混!
财散人聚!
东厂的他一边杀人,一边和底下的人搞关系。
先前他在市井怎么混,如今在东厂更让他如鱼得水。
东厂的獠牙见血了。
新的一天朱由校又开始了木工生涯,朱大嘴给他打下手。
虽是初来乍到,朱由校对朱大嘴等人的信任超越任何人。
“吃什么?”
“万岁爷,今日我还是想吃面!”
“不用给我省,锦衣卫送来了一大笔钱,这点饭钱我还是有的,说说,想吃什么都可以,别客气!”
“面!”
“朕说了,朕有钱!”
“多加肉臊子!”
朱由校彻底无语了,可他哪里知道,一碗面,多加肉臊子且能吃到饱已经是极好的享受!
长安好多人连面食都吃不上呢,更不要提加肉的面!!
“好吧!”
面很快就来了,朱大嘴吃的呼呼作响。
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魏忠贤,望着魏忠贤点头,朱由校也端起面碗,美美的吃了一大口。
“朕养的狼开始吃肉了,你们准备好了么?”
城外的余令也觉得自己休息好了,不去户部看看有点不合适了。
哪怕自己根本就不想去户部,可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昨夜的京城下了一场急雨。
准备去户部当差的余令也终于看到了蓝天,走在路上泥土的味道不断冲入鼻腔。
有土香,也有尿骚味。
余令对户部其实没抱多大希望。
自己遇到的每个官员,甚至连城中百姓都知道户部穷的什么都没有,那大大的库房成了老鼠的家。
在家这几日,余令又翻阅了很多书籍。
大明六部的堂官很多其实是被底下的官员给架空了。
按照标准,成为户部堂官通常从本部的主事开始,逐渐晋升为员外郎。
这个晋升过程非常重要。
因为,只有在同一个部门长期任职,才能全面了解部务,不会受到底下书吏们的操纵。
空降下来的最容易被架空。
对部务不熟悉,一切案牍文件自然倚重书吏。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基层干吏才是大明王朝的基础。
因为很多事情真的就是他们在做,在协调。
所以,才有了经典的“铁打的书吏,流水的堂官”这句话!
这句话不是只针对户部,对其他的五部同样的好使。
这也不是官员排外,而是真的隔行如隔山。
余令没来,户部的官吏却在时时刻刻等待着。
为了摸清楚余令待下官是一个什么样的性子,户部的这群官吏还特意花钱办了一场聚会,请翰林院的那帮文吏看了攒劲的歌舞。
因为这群人在余令手底下当过差。
不问还好,这一问直接把众人问出的心神不宁。
因为余令在沈阳城里和御史发生过冲突,抠人嗓子眼。
风头正旺的苏怀瑾都被他吊起来打过。
再想到余令在朝堂上动手打人,众人瞬间觉得余令根本就不是一个读书人,而是一个暴躁的将军。
对付将军,文人可不怕。
可大家都怕余令这样的。
因为如今朝堂上都承认余令是一个读书人,不承认他是一个领兵的将领。
如今,自己等人成了下属……
房正是户部的是一文吏,举人出身,使了钱和靠着祖上的关系才在户部里混了一个闲职,跑腿是他的主要工作内容。
冬日给火盆加炭,平日给堂官添茶倒水。
因为他不善言辞,在全体同仁的“举荐”下他成了代户部尚书余令的文吏。
房正知道,他成了“替死鬼”!
房正知道,这群人害怕余令。
房正还知道,余令在户部干不长,按照朝廷的惯例,说不定在某个时候余令就被调走了。
余令这样的应该去兵部,去平叛。
听到马蹄声,房正抬起头。
看了一眼余令,房正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他以为余令是一个虬髯壮汉,没想到却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房正觉得余令挺秀气的。
“大人把马交给我就行了!”
“贵姓?”
房正惶恐道:“回大人,小的房正,字方正!”
余令一边跨过门槛,一边打量着户部,一边回到:
“好名字,好字,朗朗上口,我记住你了!”
房正更加的惶恐!
“这是小人的荣幸!”
“喊人吧,大家刚好见一面,我给大家说点事!”
“是!”
随着余令的到来,户部的官吏全都跑了出来,按照官职的大小站好,前来迎接余令这个新上官。
这个时候没有人敢轻视余令是一个空降的上官。
所有人都很清楚,哪怕余令不是从户部体系里升上来的。
可余令的话却能轻易的决定他们的去留,甚至生死。
可这群人哪里知道,余令这次就是来清理户部的。
这是那天和皇帝闲聊的时候已经约定好的,皇帝要掌握财权。
既然如此,户部这群人要腾位子,让后面的人上。
后面的人自然是从今年的进士里选。
虽然进士里的人也不一定是心向朝廷,肯定还是南人居多。
可再怎么样,也比现在的户部这群人强。
这群人已经“倚老卖老”了!
只要有新人到他们就拼命的使唤新人。
脏活,累活,得罪人的活全部安排给新人,把新人折腾走了他们还会得意的说胜利了。
这些苟且勾当,余令都知道。
在东厂干活的那段日子,余令把这些当小说来看。
那可是真的长见识,开眼界,看得余令废寝忘食。
原先余令以为书吏架空主官是鬼扯。
等看到这些后,余令觉得官场里都是高手。
书吏拿权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写又臭又长的报告,让你不想看。
他们不是一个人这么写,是一群人都这么写。
主官精力有限,真要认真的看,时间全部耗费在这上面了。
你在这上面耗费的时间越长,下面官员能做的就越多。
你要不想看,可事情得做啊,你只能让小吏来决策总结出来给你。
这群人改一个关键点,避重就轻说一件事,主管发现都发现不了。
最无解的是最后执行权也还是他们。
地方贪污成风,很大原因就是这群人。
地方官员有替换制度,文吏不属于官员他们不替换且和地方的大户早都联合到了一起。
不是世袭……
他们硬是干出了世袭味道来,父传子,子传子……
所以,衙门里就会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今年衙役叫李四,明年叫李小四,后年叫李四小......
名字一年一换,人还是那个人。
......
户部堂官的官印又大又好看,收回目光,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小吏和泾渭分明的几位员外郎和郎中!
官少,胥吏多。
“我听说官场难以立足,文吏一职好多都是使了钱,托了关系才进来的,因为俸禄低,所以搞钱才是很多人目标!”
众人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人的名,树的影,新官上任不认识官吏,一上来就要上眼药。
这口气,怕是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吧!
余令笑了笑,继续道:
“诸位,别忘了我先前在东厂干过,而且在长安我也是地方主官,以小见大,你们是什么样子,我心里清楚!”
余令没有恐吓,只是在讲实情。
“很多小吏在衙门里并不会去研究怎么做事,而是研究各种捞钱的窍门和律例,六部里,吏部和户部是肥差!”
余令温柔的笑了笑:
“大家别怕啊,这事我也只是听说,我不是大家口中的那种人!
吏部我管不着,户部我初来乍到,其实真的很好奇这门道是什么?”
余令哪里不知道什么门道,余令是门清!
吏部文吏是靠“侯官”制度来搞钱。
户部胥吏是通过奏销制度来索贿,地方开支,军费报销来搞钱。
想奏销快速拿钱,你就得给钱。
如果不给钱,就把你的奏销压在最底下。
掌管粮草的户部来往的奏销没有一千也有一万,等到看到你的奏销……
嘿嘿,你就等吧,使劲等吧!
如果你给了钱,这些掌管奏销来往的官吏就会把你的放在最上面。
上午来的,下午奏销就能报销下来。
如果你给的多,奏销审核的过程都能免掉,也就是说你写多少,你就能拿多少。
朱由校之所以让余令严查户部是有原因的。
朱常洛发内帑犒赏大军,钱财从户部走,还没出京城就少了二十万两。
孙承宗为啥去兵部?
因为后面内帑又发了一百万,走兵部发放到地方。
结果,同样没出京城就少了二十万!
两部的各二十万两被书吏分润了!
不叫贪污,叫分润,多么优美的词汇啊!
书吏拿了钱,然后开始孝敬。
别看这个过程多此一举,这个过程用余令的话来说是把钱洗白的一个过程。
真要查出来是受贿。
按照祖宗制度,官员贪污要剥皮的,贪污也叫“受财枉法”!
受贿则不然,受贿叫“受财不枉法”,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而且,现在也不是洪武时期,受贿之后可以找人官复原职的。
这些官场的小道道,余令看的时候惊为天人。
“市井里都说户部书吏收入很高,听说某家子嗣进了户部宴请宾客大摆宴席三日,他们都说有人说户部书吏的财富可与王侯相比!”
余令把印章往桌上一放,一声轻响,吓得某些人双腿直哆嗦。
余令说着让人汗流浃背的话,等阳光照进大厅,以陈默高为首的宫卫来了,朱大嘴,高起潜也赫然出现在队列里。
余令站起身,笑道:“我这个人最善良了,各位大人,我说的这些是真还是假呢?”
大厅众人望着虎背熊腰,手拿木杖的宫卫,当下就有三个人扛不住昏倒在大厅里!
“昏了?我来的也不早啊,大家没吃早饭么?”
说着,余令伸手往晕倒的三个人一指,淡淡道:
“先从这三个人开始吧!”
望着宫卫将三人拖走,一年长的书吏突然站了出来,忍不住道:
“大人,不可!”
余令望着站出的这人嗤笑道:
“大人不可?我都是大人了,你还管我可不可?”
余令直起腰,淡淡道:“陈默高?”
“下官在!”
“搞他!”
“是!”
“记住啊,不准动私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心善,见不得这些!”
陈默高打了个寒颤,用人头垒山的人他说他善?
身后的朱大嘴认真的点了点头,他觉得令哥是真的善。
因为他去令哥家吃饭,面有肉。
拖着人往外走的朱大嘴朝着众人笑了笑:
“余大人是真的善,我大嘴不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