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城的成功,如同一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所有曾经质疑和反对安国公张大山的人的脸上。皇帝宁宣宗在亲眼目睹了黑水镇那如同人间炼狱般的景象与清溪城那山清水秀、百姓安居的鲜明对比之后,更是龙颜震怒,当庭便罢免了户部左侍郎钱益谦等一干急功近利的官员。
紧接着,一道道以“清溪城模式”为蓝本的环保新政,以前所未有的雷霆之势从京城发出,推行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大宁帝国都沉浸在一种拨乱反正、即将迎来一个更加理性和可持续发展的黄金时代的乐观氛围之中。
然而,人力有时而穷,天威终究难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帝国从此将一帆风顺高歌猛进之时,一场谁也未能预料到的、波及范围之广、破坏力之强都堪称百年不遇的复合型天灾,却如同两头从沉睡中苏醒的远古巨兽,一南一北,同时张开了它狰狞的血盆大口,狠狠地咬向了帝国最富庶也最脆弱的腹心之地。
大宁启元十三年,夏末。
帝国南方的江淮平原,苏州府。
往年的这个时候,本该是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的好时节。可今年,天空却像是被捅了一个窟窿,连绵不绝的暴雨已经疯了一般地,下了整整十天十夜。
最初,人们还只是抱怨天气湿冷,出行不便。但渐渐地,那份抱怨变成了日益加剧的恐慌。
永嘉泽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早已漫过了警戒线。浑浊的浪涛拍打着临时加固的堤坝,发出沉闷而又令人心悸的轰鸣。纵横交错的河网彻底失去了控制,变成了一条条奔腾咆哮的黄色怒龙,冲垮了田埂,淹没了村庄,将那万顷即将成熟的金色稻田变成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汪洋泽国。
无数的百姓在睡梦中被冰冷的洪水惊醒。他们哭喊着挣扎着,试图爬上屋顶、爬上树梢,但更多的人却连同他们那脆弱的家园一起,被那无情的洪水瞬间吞噬。
从吴郡到临安府,从嘉禾到华亭……整个帝国最富庶、人口最稠密的天南之地,在短短数日之内便沦为人间地狱。
八百里加急的灾情奏报如同雪片一般飞入京城。
“急报!永嘉泽决堤!吴郡、湖州、常州三府尽数被淹!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伤亡……不计其数!”
“急报!大运河南段水位暴涨,倒灌入城!临安已成水城,城内水深丈余,粮仓被淹,民心大乱!”
“急报!……”
每一封奏报都如同沾满了血泪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皇帝宁宣宗和内阁大学士们的心上。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还聚焦在天南那滔天的洪水之上时,另一份同样盖着“十万火急”血色大印的奏报,从云梦都护府,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被送到了御前。
旱!
百年不遇的……大旱!
与天南之地那连绵不绝的暴雨截然相反,作为帝国另一个重要粮仓的云梦之地,自入夏以来竟然是滴雨未下!
大江的水位降到了有记录以来的最低点。云梦大泽也大幅萎缩,露出了大片大片干裂的湖床。无数支流早已断绝,田地里土地龟裂如蛛网,最宽的裂缝甚至能塞进一个孩童的手臂。早稻早已枯死,晚稻更是连秧都未能插下。
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无数在饥渴中彻底绝望的农民,开始抛弃他们那早已颗粒无收的土地,扶老携幼,背井离乡,形成了一股股巨大的、向着周边州县不断蔓延的流民潮!
一南一北,一水一旱。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致命的天灾,如同两把最锋利的钳子,狠狠地钳住了大宁帝国的心脏!
这个消息彻底震动了整个京城,也让刚刚还沉浸在“环保新政”胜利喜悦中的朝堂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有的、闻所未闻的复合型天灾给彻底镇住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大宁?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迅速在京城内外蔓延开来。最先做出反应的是那些嗅觉比猎犬还要灵敏的粮商们。他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开始疯狂地囤积居奇,关闭粮铺。
仅仅数日之间,京城及周边地区的粮价便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开始疯涨。一斗寻常的糙米价格从最初的百文一路飙升至五百文、一千文,甚至更高!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恐慌的百姓们拿着钱也买不到粮食,开始冲击粮店,小规模的骚乱和抢掠事件时有发生。整个帝国的统治秩序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波及南北的巨大天灾而开始出现了动摇的迹象。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皇帝宁宣宗一夜未眠,双目赤红,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焦虑。内阁首辅张小山,户部张豆子,以及所有六部九卿的核心大臣尽皆在列,一个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户部刚刚核算出的初步救灾所需钱粮数目如同一个天文数字,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据初步估算,天南、云梦两地受灾百姓超过千万人。欲救此千万之民,至少需要调集粮食五百万石以上!赈灾银两一千万两以上!”张豆子的声音干涩而又沉重。
“而我朝国库经北伐与兴修铁路之后虽有盈余,但现银存粮亦不过此数之半……且远水难解近渴,即便立刻开仓,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将这些钱粮安然无恙地运抵那千里之外、或洪水滔天、或流民四起的灾区?”
这个问题问得在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传统的漕运在洪水面前早已瘫痪,陆路运输则要面对无数流民的冲击和地方豪强的盘剥,其损耗和风险难以估量。
“陛下!”就在此时,御史大夫陈博古再次颤巍巍地出列,老泪纵横地跪倒在地,“天降此等水旱并发之大灾,非是偶然啊!此必是……必是上天对我朝,对我等,舍本逐末,沉迷‘格物’之严酷警示啊!”
“老臣恳请陛下下罪己诏,暂缓所有铁路、工坊之营造,并亲至天坛祭天,向上苍祈罪!或可……换回一丝怜悯,挽救我万千子民啊!”
他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早已波涛汹涌的湖面,让整个御书房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