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的夜露渐重,苏瑾怡背着陈夫人的脊背已被冷汗浸透。
陈夫人的体温透过衣襟灼烧着她的皮肤,比竹枝划破脸颊的疼更让她心焦——王药师留下断后,此刻他们连个能换冰魄散的帮手都没有。
\"前面半里有片开阔地,四周有老松挡着。\"她突然驻足,指尖轻轻按在太阳穴上。
鉴骨术带来的刺痛像细针在颅腔里游走,却也让她清晰感知到前方林脉的走向,\"陈夫人需要透气,我们得歇会儿。\"
萧鸣的剑尖在地上划出半道弧,松针被挑开,露出下面潮湿的泥土:\"吴叔守东侧,我守西侧。\"他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恰好拂过苏瑾怡脸上的伤,纱布下的血珠又渗了出来,\"你先处理陈夫人。\"
吴将军把刀横在膝头,刀刃映着斑驳月光:\"小苏说歇就歇,老子的刀还没喂饱呢。\"他瞥了眼苏瑾怡怀里的陈夫人,粗粝的手指抹了把脸,从腰间解下水囊灌了口,\"那毒要是压不住......\"
\"压得住。\"苏瑾怡打断他,蹲下身把陈夫人靠在树桩上。
她解开自己的外袍裹住陈夫人,指腹探了探对方颈侧——脉搏比半个时辰前更弱了。
从怀里摸出王药师塞给她的半袋冰魄散,药粉撒在陈夫人肩颈的伤口上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风突然转了方向。
最先察觉的是萧鸣。
他的剑鞘在地上轻叩两下,目光如刀扫向左侧。
苏瑾怡的后颈瞬间绷直——那是习武之人对危险的直觉,混着枯枝断裂的脆响,像根弦在耳膜上猛地一扯。
\"隐蔽。\"她抓起陈夫人往树后带,萧鸣的手掌已经按在她后背上,将两人一起推进灌木丛。
吴将军的刀几乎是同时出鞘,刀锋划破空气的嗡鸣惊飞了两只夜枭。
脚步声近了。
是布靴碾过腐叶的声音,带着点拖沓,不像杀手的利落。
苏瑾怡从灌木缝隙望出去,看见个青衫男子,腰间挂着褪色的书囊,正踮着脚往他们方才歇脚的地方张望。
月光落在他发间,能看见几缕碎发沾着草屑——分明是连夜在林子里乱撞过的。
\"是赵书生。\"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日在孙长老隐居地外的茶摊,她见过这个捧着《山海图志》问东问西的游历学者。
当时他缠着陈夫人问\"野山参的气根是不是真能通阴阳\",现在想来,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萧鸣的呼吸拂过她耳际:\"要灭口?\"
\"不。\"苏瑾怡按住他欲动的手腕,\"他若真是眼线,早该带大队人马来了。\"可话音未落,赵书生突然踉跄着后退两步,目光直直撞进灌木丛里——他看见萧鸣的剑尖了。
\"有...有刺客!\"赵书生转身就跑,书囊里的竹简哗啦啦掉了一地。
他跑得歪歪扭扭,撞在树杈上又弹开,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
\"追!\"苏瑾怡把陈夫人塞进萧鸣怀里,提气追了上去。
她的伤腿在跑的时候扯得生疼,却比赵书生快了三分——毕竟对方穿着长靴,而她早把碍事的裙角撕到了膝头。
\"站住!\"她在土坡前截住赵书生,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往地上压。
赵书生的额头撞在土块上,疼得直抽气:\"女侠饶命!我就是好奇......前日见你们从竹楼里跑出来,想看看是不是在抓贼......\"
\"好奇?\"苏瑾怡膝盖抵着他后腰,另一只手扯开他的衣领。
没有刺青,没有暗号,颈侧的汗渍带着股墨汁味——确实是个常年握笔的。
她松了力道,却没松开手:\"你喊什么救命?这林子里除了我们还有谁?\"
\"我...我以为你们是山匪!\"赵书生哭丧着脸,\"我包袱里就几卷破书,真没钱!\"他抬起头,月光照亮他脸上的泥印,\"女侠要是不信,我对天发誓,我就是个爱逛山野的酸书生,连鸡都没杀过......\"
身后传来脚步声。
萧鸣的影子笼罩下来,剑尖挑起赵书生散落在地的竹简——最上面那卷写着《括州野录》,字迹歪歪扭扭,夹着半片风干的野菊。
\"放了他。\"萧鸣收剑入鞘,\"他若真想报信,方才就该往东南跑,可他往西北去了——那边是死路。\"
苏瑾怡松开手,赵书生立刻缩成一团揉手腕。
她扯下自己的帕子扔过去:\"擦干净脸,今晚的事敢说一个字,我挖了你的舌头。\"
赵书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抓起竹简连滚带爬跑了。
吴将军从树后转出来,刀背敲了敲苏瑾怡的肩:\"心软了?\"
\"他要是敌人,不会这么慌张。\"苏瑾怡弯腰捡回赵书生掉落的半块墨锭,在手里掂了掂又扔回去,\"真要对付我们的,是藏在暗处的。\"
三人重新上路时,陈夫人的体温烧得更厉害了。
苏瑾怡把她背得更紧些,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这次的剧痛不是从后颈,而是从眉心炸开,像有人拿烧红的铁钎往她脑子里钻。
\"小苏!\"萧鸣扶住她摇晃的身子。
画面在眼前碎裂又重组。
沈知县的官服染着血,方太医的银指甲掐进祭台的木缝里,他们身后的玄色斗篷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黑纱掀起的刹那,左眉骨的月牙疤像道裂开的伤口,正对着她的方向——
\"是他。\"苏瑾怡抓住萧鸣的衣襟,指甲几乎要穿透布料,\"赤焰盟的真首领,他在等月圆夜......\"
吴将军的刀\"当啷\"一声插在地上:\"管他什么盟,老子这把刀砍过北境的狼,砍过南蛮的象,还砍不死个藏头露尾的鼠辈?\"
萧鸣没说话,只是把苏瑾怡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他的掌心还留着给她包扎时的血渍,此刻却暖得烫人:\"我们还有七日到月圆。\"
\"七日够了。\"苏瑾怡深吸一口气,松了松攥得发麻的手指。
黄绢还在怀里,孙长老的字迹被体温焐得温热,\"先去老鸦岭破庙,给陈夫人换药。然后......\"
她的话被风卷走了。
林梢传来枝叶摩擦的轻响,像有人在高处掀开一角黑纱。
萧鸣突然抬头,剑已出鞘三寸——可除了月光,什么都没有。
\"走。\"他收剑,顺手接过陈夫人。
苏瑾怡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吴将军按在刀柄上的手,突然笑了。
密林深处,那道阴冷的目光仍未移开。
黑纱下的嘴角勾起半寸,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玉牌——牌上刻着的,正是赤焰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