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宫墙下的阴影里,苏瑾怡的指尖轻轻拂过青砖缝隙。
夜露沾湿了她的鞋尖,萧鸣的披风半掩着两人,吴将军压着咳嗽声缩在另一侧——他伤重的胸腔里每一次起伏都像擂着破鼓。
苏瑾怡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宫墙内传来的更漏声,一下一下撞在耳膜上。
\"左侧第三块砖。\"她压低声音,指腹在砖面摩挲。
鉴骨术在她体内翻涌,那些被月光浸透的砖石突然有了温度,每道裂缝里都藏着守卫的足迹。\"两个月前有个小太监摔断了左腿,他扶着墙挪到偏门,骨茬蹭掉了半块砖的灰。\"
萧鸣的剑穗在风里晃了晃,他屈指叩了叩那块砖,闷响惊起两只夜鸦。
苏瑾怡的瞳孔骤缩——那声音里带着空洞的回响,和她在幻象里听见的承天门坍塌前的闷响一模一样。
\"有夹层。\"她抓住萧鸣的手腕,触感透过他的软甲传来,\"刘统领把引信藏在宫墙里了。\"
吴将军突然按住她肩膀,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小苏,你闻。\"
腐臭味顺着风卷过来,混着松油和焦土的气息。
苏瑾怡的胃里一阵翻涌——这是焚天火燃烧后的味道,和她在废窑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摸向怀里的《永徽实录》残页,玄鸟现世的批注被体温焐得发潮。
\"他们开始布火了。\"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从承天门到御花园,至少埋了七处引信。\"
萧鸣的手指扣住剑柄,鞘口露出半寸寒芒:\"你带路。\"
宫墙下的阴影突然被月光切开一道缝隙。
苏瑾怡的鉴骨术如蛛网般铺开,她能\"看\"见三十步外巡城卫的皮靴碾过落叶,听见他们腰间的铜铃在夜风里轻响。
有个守卫的左脚有点跛,是三个月前坠马摔断了腓骨——这是她上周在太医院药铺听王药师说的。
\"跟我来。\"她贴着墙根猫腰,碎玉在腕间凉得刺骨。
经过那处砖缝时,她伸手一推,半块砖\"咔嗒\"陷进墙里,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洞。
吴将军先钻了进去,他的佩刀刮着墙沿发出刺响。
苏瑾怡正要跟入,萧鸣突然拽住她后领。
她回头,看见他盯着她手背的血痕——那道捕兽夹划的伤还没结痂,在月光下泛着淡红。
\"疼吗?\"他的声音比夜风还轻。
苏瑾怡摇头,却反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得厉害,比疼更难受。\"
暗洞里霉味呛人,苏瑾怡的鞋尖踢到个硬物。
她蹲下身摸了摸,是半截烧焦的人骨——前朝宫变时的遗骸,和《永徽实录》里记载的\"承天门大火\"对上了。
鉴骨术突然翻涌,她眼前闪过火光中的玄鸟玉扳指,那只手正把引信往火盆里丢。
\"快!\"她拽着萧鸣往前冲,\"刘统领在承天门!\"
暗道出现在御膳房后的柴堆里。
苏瑾怡掀开最后一片茅草时,正撞进一片刀光里。
五个带玄鸟纹的黑衣人从阴影里扑出来,刀刃上的寒光刺得她眯起眼。
吴将军的刀先迎了上去。
他伤重的身子晃了晃,却还是用刀背磕开左边那人的手腕,刀锋旋即扫向右边。
苏瑾怡看见他咳在刀面上的血珠,在月光下像串红玛瑙。
萧鸣的剑更快。
他护在苏瑾怡身前,剑花绞碎了刺向她咽喉的短刃,反手挑开那人的衣襟——心口处玄鸟刺青狰狞如活物。
苏瑾怡的鉴骨术突然捕捉到这些人的骨相:他们的胫骨都有旧伤,是三年前西北战场的箭伤——赤焰盟的人,刘统领在西北招的死士。
\"往承天门!\"她扯着萧鸣的袖子往东边跑,\"剩下的交给吴将军!\"
承天门的飞檐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苏瑾怡刚转过廊柱,就看见刘统领站在汉白玉栏杆前,脚边堆着七八个陶瓮。
他戴着那枚玄鸟玉扳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苏姑娘来得正好。\"他的笑声像刮过瓦当的风,\"这焚天火的引信,还缺最后一味引子。\"
苏瑾怡的瞳孔收缩——陶瓮里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是掺了人骨粉的火油。
她闻见焦糊的骨香,和幻象里承天门坍塌时的气味重叠在一起。
\"你要烧了承天门。\"她的声音发颤,\"然后借着风势烧遍京城。\"
\"聪明。\"刘统领抽出腰间的软剑,\"但你来得太晚了。\"
软剑带着风声刺来,苏瑾怡本能地侧头。
剑锋擦过她耳际,割下一缕碎发。
她的鉴骨术疯狂运转,刘统领的肩骨在她眼里清晰如刻——他使剑时左肩微沉,这是十年前被重剑砸断锁骨留下的旧伤。
\"萧鸣!\"她喊了一声,同时矮身躲过横扫的剑,\"他左肩不能受力!\"
萧鸣的剑已经到了。
他虚刺刘统领右胸,诱得对方抬剑格挡,随即变招直取左肩。
刘统领的软剑\"当啷\"落地,他捂肩后退,脸上的冷笑终于裂开一道缝。
\"你怎么知道?\"他咬牙。
苏瑾怡摸出怀里的碎玉,凉意顺着掌心窜遍全身:\"你忘了?
我是仵作。\"
就在这时,承天门的飞檐上突然落下来一道黑影。
那人裹着玄色大氅,面覆银纹面具,连玉扳指都和刘统领的一模一样。
苏瑾怡的鉴骨术突然紊乱,她能\"看\"见对方的骨相在月光下扭曲,像团被揉皱的纸。
\"刘副使办事不力。\"黑衣人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瓷片,\"该换我了。\"
刘统领连滚带爬退到墙角,苏瑾怡这才发现他腿上插着支短箭——是黑衣人射的。
萧鸣的剑横在她身前,吴将军也捂着胸口靠过来,三人呈三角之势将黑衣人围在中间。
黑衣人轻笑一声,抬手就是三枚透骨钉。
苏瑾怡的鉴骨术突然捕捉到他指骨的震颤——这三枚钉子的轨迹不是直线,而是会在半空中急转。
她拽着萧鸣往左边扑,吴将军则向右翻滚,钉子\"噗\"地钉进他们刚才站的汉白玉柱里,溅起一片石屑。
\"好个鉴骨术。\"黑衣人摘下面具,露出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可惜,你能看透骨头,却看不透人心。\"
战斗持续了半炷香。
萧鸣的剑划伤了黑衣人右臂,吴将军的刀砍中他左腿,但对方的攻势反而越来越猛。
苏瑾怡能感觉到他骨相里的愤怒在沸腾,那是种被冒犯的暴戾,像困在笼里的野兽。
\"他在急。\"她喘着气喊,\"他怕天亮前完不成计划!\"
萧鸣的剑突然刺向黑衣人喉结,逼得对方抬臂格挡。
吴将军趁机从下盘扫出一刀,黑衣人踉跄后退,踩碎了脚边的陶瓮。
幽蓝的火油溅在他鞋面上,他低头看了眼,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
\"焚天火烧的从来不是京城。\"他退到栏杆边,\"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棋子。\"
话音未落,他翻身跃下承天门。
苏瑾怡扑到栏杆边,只看见他的玄色大氅在夜色里一闪,便消失在宫墙之外。
\"追吗?\"吴将军抹了把嘴角的血。
萧鸣摇头,他的剑还在滴着黑衣人血:\"先处理引信。\"
苏瑾怡蹲下身检查陶瓮,手指蘸了点火油凑到鼻前。
焦骨香里混着淡淡的龙涎香——这是皇室祭天用的香料。
她突然想起《永徽实录》里被红笔圈起的那句\"玄鸟现世,血火焚城\",后脊窜起一阵凉意。
\"焚天火不是凶器。\"她抬头看向萧鸣,\"是信物。烧了承天门,他们就能向天下证明......\"
\"证明玄鸟重现,天命所归。\"萧鸣替她说完,目光沉得像深潭。
三人回到安全住所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吴将军刚躺下就昏了过去,王药师急得直搓手。
苏瑾怡坐在桌前,展开《永徽实录》残页,发现背面多了行小字:\"玄鸟玉扳指,藏于太庙第三块地砖下。\"
碎玉突然在腕间发烫,比任何一次都烫。
苏瑾怡的眼前闪过新的画面:太庙的地砖被撬开,露出枚玄鸟玉扳指;萧鸣握着她的手站在金銮殿上,龙椅上的皇帝戴着和黑衣人同款的面具;而在他们身后,无数玄色大氅的身影从阴影里涌出来。
\"苏姑娘?\"王药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抬头,看见萧鸣正用温水给她擦手背上的血痕。
他的手指很轻,像在碰什么易碎的东西。
\"刚才又看见什么了?\"他问。
苏瑾怡摇头,却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不管看见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窗外,有只黑鸟掠过屋檐,留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苏瑾怡望着那影子,突然想起黑衣人跳下去时说的话——\"自以为是的棋子\"。
她摸了摸怀里的残页,突然意识到,他们可能从来都不是下棋的人。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某座深宅的阁楼里,黑衣人摘下最后一层人皮面具。
他望着承天门方向的晨光,将玄鸟玉扳指套回指节,嘴角勾起一抹笑。
\"有意思。\"他轻声说,\"这局棋,才刚下到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