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临安城的青石板上蜿蜒着暗褐色的水痕,像是被岁月割裂的伤口。沈昭宁跪在沈府祠堂,望着供桌上母亲的牌位,烛火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祠堂外传来父亲沈相严厉的呵斥声:\"明日辰时,你便去见太子殿下!\"
红木雕花门\"吱呀\"被推开,带着寒意的雨丝扑进屋内。沈昭宁攥紧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那是三日前顾清越偷偷塞给她的。记忆突然翻涌,半月前的上元节,朱雀大街上花灯如昼,顾清越笑着将一盏兔子灯系在她腕间:\"昭宁,等我考取功名,便来求娶你。\"
那时她红着脸低头,发间的珍珠步摇轻晃:\"若父亲不同意呢?\"
\"我便跪在沈府门前,直到他点头为止。\"顾清越目光灼灼,将她的手捂在掌心。可如今,父亲却要将她许给太子,只因朝堂之上,皇帝对沈相的忌惮日深,唯有联姻才能保住沈家的权势。
雨势渐大,沈昭宁蜷缩在床榻上,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忽然,窗棂轻响,顾清越浑身湿透地翻进屋内。他发髻凌乱,衣摆还滴着水,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油纸包:\"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我跑了三条街才买到。\"
沈昭宁扑进他怀里,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清越,父亲要我嫁给太子...\"
顾清越身体一僵,随即紧紧抱住她:\"我去找沈相,我定会...\"
\"没用的。\"沈昭宁摇头,声音哽咽,\"太子生母是皇后胞妹,父亲说这是保全沈家的唯一办法。\"
顾清越沉默良久,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昭宁,我本想等殿试后再告诉你。我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了二十年前的一桩秘辛——当今圣上能登上皇位,是因为沈相暗中勾结外敌,泄露了先帝的行军路线。\"
沈昭宁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顾清越的父亲曾是御史大夫,因弹劾权贵被罢官,郁郁而终。她颤抖着接过文书,字迹虽已褪色,却字字如刀:\"你可知一旦将此事公之于众,沈家...\"
\"我知道。\"顾清越捧起她的脸,眼神坚定,\"但我不能看着你嫁给太子,更不能让沈家的罪孽继续瞒下去。昭宁,等我明日面圣,一切都会结束。\"
沈昭宁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顾清越用吻堵住了唇。这个吻带着苦涩的雨味,却又炽热得让人心颤。分开时,顾清越轻声说:\"等我。\"
第二日,金銮殿上。顾清越手持文书,声音响彻大殿:\"臣有本启奏,揭发沈相二十年前通敌叛国之罪!\"
整个朝堂一片哗然。沈相面色阴沉,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另一封密信:\"陛下,这是顾御史当年收受敌国贿赂的证据。顾清越此举,不过是为父报仇,蓄意构陷!\"
皇帝脸色铁青,猛地拍案:\"来人,将顾清越打入天牢!\"
沈昭宁跪在宫门外,看着顾清越被侍卫押走。她想冲上前,却被宫女死死拦住。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浇透了她的嫁衣。远处传来钟鼓之声,那是太子迎娶她的吉时到了。
三日后,顾清越被判处斩立决。沈昭宁跪在沈相书房,泪流满面:\"父亲,求您救救清越!\"
沈相望着这个最疼爱的女儿,叹了口气:\"昭宁,你以为太子为何愿意娶你?便是为了这桩秘辛。只要顾清越一死,所有证据都会消失。\"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沈昭宁后退几步,眼中满是绝望,\"你明知清越要揭发你,却故意将我许给太子,就是为了借皇室之手除掉他?\"
沈相别过脸:\"这是为了沈家,也是为了你。太子答应,只要顾清越死,便会保你一世荣华。\"
刑场上,顾清越望着人群中穿着嫁衣的沈昭宁,突然笑了。他高声喊道:\"昭宁,别恨我!\"
刽子手的大刀落下时,沈昭宁只觉得眼前一黑。她想起顾清越说要在沈府门前跪到父亲同意,想起他冒雨送来的桂花糕,想起上元节那盏温暖的兔子灯。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被命运的大手推着走向毁灭。
半年后,太子登基。沈昭宁成了皇后,却终日独守椒房殿。她将那盏兔子灯挂在床头,看着它在风中轻轻摇晃。那日,她无意间听到太监们的议论,原来太子之所以急于娶她,不仅是为了沈家的秘密,更是因为皇帝早已察觉沈相的野心,想借联姻分化沈家势力。
而沈相,在太子登基后不久,便因\"操劳过度\"病逝。有人说他是服毒自尽,也有人说他是被新皇赐死。但这些对沈昭宁来说都不重要了,她的心早在顾清越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死去。
又一年上元节,临安城依旧花灯如昼。沈昭宁站在宫墙之上,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手持一盏兔子灯,正朝她微笑。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抹幻影,却不小心踩空,从城墙上坠落而下。
最后的意识里,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上元节,顾清越笑着将兔子灯系在她腕间,说要娶她为妻。原来所有的相遇与别离,所有的真心与算计,都不过是命运织就的一张大网,将他们困在其中,无力挣脱。而她和顾清越,终究是这张大网下,最可悲的牺牲品。
临安城的夜依旧璀璨,只是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有一对恋人,被命运的巨轮碾碎,只留下一段无人知晓的悲剧,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