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暮春总是裹着柳絮,闾府的雕花窗棂外,绯色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砖上。我握着绣绷的手微微发颤,针脚歪歪扭扭地在素绢上蜿蜒,像是蜿蜒不尽的心事。
“小姐,该喝药了。”丫鬟翠儿端着药碗,声音里满是担忧。我抬头看她,目光越过她的肩头,仿佛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阿砚,你看这绣样可好?”我对着空荡荡的角落轻声问道,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翠儿的眼眶红了,她知道,我又在和那个不存在的人说话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三年前的盛夏。我第一次走进那家布庄,蝉鸣聒噪,阳光透过布庄的木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布庄老板去进货了,只有一个少年守着店铺。他生得白净,见我进来,慌乱地整理着案头的账簿,耳尖泛起一抹红晕。
我在布庄里转了许久,却始终找不到心仪的布匹。正要离开时,身后传来他略带羞涩的声音:“姑娘,这匹布您看看是否喜欢。”
我转身,看见他抱着一匹月白色的绸缎,上面绣着淡青色的兰草,针法细腻,栩栩如生。他红着脸,眼神里满是期待。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仔细端详那匹布,确实是难得的佳品。
“就它了,明日送到城东闾家。”我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那时的我没想到,这一眼,便是一生的羁绊。
从那以后,我们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他叫顾砚,是布庄老板的独子。他会在清晨带着我去城郊的山顶看朝阳,会在黄昏时分陪着我漫步在护城河边看日落。他总能变出各种惊喜,有时是一束带着晨露的野花,有时是一块精致的点心。
他最擅长的,还是为我挑选布匹。每次我去布庄,他都会神秘兮兮地拿出新到的绸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夸奖。我也会为他缝制香囊、手帕,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心里满是甜蜜。
可命运总是这般捉弄人。那一日,他兴奋地告诉我,他听闻有一种花,长在悬崖峭壁之上,一年只开一次,美丽至极。他说,他要为我摘来,做成簪子,让我成为最美丽的女子。
我满心担忧地劝他,可他却笑着安慰我,说他自幼在山间长大,这点险不算什么。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不安,却没想到,这竟是我们的永别。
三日后,噩耗传来。有人在悬崖下发现了他的尸体,早已被野兽啃噬得面目全非。若不是那枚我送给他的玉佩,恐怕无人能认出他来。我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倒在地。
此后,我一病不起。高烧不退的日子里,我仿佛总能看见他的身影,听见他温柔的声音。等我病好,却发现自己时常会对着空气说话,总觉得他还在我身边。
翠儿又一次劝我喝药,我却推开了药碗。我走到梳妆台前,拿出那个珍藏已久的锦盒。里面是一块残缺的玉佩,正是顾砚贴身佩戴的那枚。我把玉佩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阿砚,你看,春天又来了。”我轻声呢喃,泪水滴落在玉佩上,“你说过,要陪我看遍四季的花开花落,可如今,只剩我一人了。”
窗外的柳絮还在纷飞,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他站在花树下,笑着向我招手。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虚幻的身影,却只抓到一把虚空。
日子一天天过去,闾府的人都说我疯了,可我不在乎。在我的幻境里,他还活着,还会牵着我的手,带我去看最美的朝阳与日落。只是夜深人静时,那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思念,如毒蛇般啃噬着我的心。
那年深秋,我终于支撑不住,病倒在床。弥留之际,我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一天。他抱着那匹月白色的绸缎,红着脸问我是否喜欢。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虚空露出一个微笑:“阿砚,我来了。”
窗外,最后一片枯叶飘落,我的手缓缓垂下,那枚残缺的玉佩,也永远地停留在了我的掌心。闾府上下一片缟素,可他们不知道,我终于可以去寻我的阿砚,在那没有病痛、没有离别的世界,再续我们未尽的情缘。
而京城的人们,只当闾家的女儿是个疯癫之人,却不知,那是一个女子用余生守护的,最纯粹、最炽热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