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师的大军,甲胄森然,刀矛如林,列成的阵势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阵势核心,一座临时搭建的云车高耸,司马师身披玄甲,面色阴沉如铁,鹰隼般的目光冷冷扫视着寿春城头。他身旁,钟会羽扇纶巾,嘴角噙着一丝智珠在握的冷峭笑意,遥指那缓缓旋转、透着诡异气息的庞大阵图:“大将军且看,此乃揉合太极两仪、奇门遁甲之精要而成的‘阴阳混沌阵’。莫说文鸯匹夫之勇,纵有万人敌陷落其中,也叫他骨肉成泥,魂魄难归!”
寿春城头,淮南诸将与曹芳君臣早已被城外那遮天蔽日的军阵惊得心胆俱寒。
文钦眼见爱子文鸯单人独骑冲入那鬼气森森的大阵已近一个时辰,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只觉五内俱焚,猛地抢到刘忠面前,虎目含泪,声音嘶哑如裂帛:“刘将军!阿鸯他…...他陷进去了!求将军速发援兵!”
话音未落,文鸳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角重重磕在冰冷的城砖上,发出沉闷一响,再抬头时,脸上血泪交流,字字泣血:“将军!救救我兄长!若将军救得阿鸯出来,文鸳此生此世,甘为将军牵马坠镫,死而无悔!若救不得…...鸳愿同葬此阵!”
刘忠的目光掠过文钦的焦灼、文鸳的决绝,又扫过城下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诡异大阵,最后落在自己手中那柄沉寂的九天龙镗上。冰冷的镗身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凶兽嗅到了血腥。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寿春城头铁锈与烽烟的味道,沉声喝道:“霍弋、陆宇,随我攻其乾位生门!文鸳、太史蓉,你二人率甘怡、周璇直捣坤位!诸葛芸、陈姝,侧击巽风之位!典满、许仪、张虎、夏侯霸,引本部精兵于阵外摇旗呐喊,虚张声势,牵制敌军!听我号令,三路齐发,破此妖阵!”
“得令!”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城垣。刘忠翻身上了凌云驹,那神骏通体雪白,唯四蹄漆黑如墨,此刻昂首长嘶,声裂云霄。刘忠手中九天龙镗斜指苍穹,镗尖在血色残阳下骤然爆出一团刺目的青芒,宛如龙睛开阖:“杀!”
“杀——!” 三路精骑,如同三支离弦的怒矢,裹挟着决死的风暴,狠狠撞向那缓缓转动、阴森莫测的混沌大阵。
刘忠一马当先,凌云驹四蹄腾空,快逾闪电,直扑大阵西北乾位。甫一闯入阵门,眼前景象骤然扭曲变幻!方才尚是开阔平原,此刻竟似坠入无间鬼域。浓稠如墨汁般的黑雾翻滚涌来,瞬间遮蔽天光,目力难及丈外。
无数裹着漆黑重甲的步卒,如幽魂般从雾中无声无息地涌出,手中巨大的铁盾层层叠叠,连接成一片冰冷的钢铁之墙,盾隙间探出密密麻麻的森冷长矛,直指冲阵铁骑。更兼脚下不知何时布满了粗大的铁蒺藜和隐于尘土中的绊马索,稍有不慎,便是人仰马翻!
“雕虫小技!”刘忠暴喝如雷,声波竟将身前丈许黑雾震得一散。他双臂筋肉坟起,神力贯注,掌中九天龙镗嗡鸣大作,镗身青芒暴涨,化作一条咆哮的青龙虚影。镗锋过处,空气发出撕裂般的尖啸。“开!” 龙镗挟万钧之势,狠狠劈砸在厚重的盾墙之上!
轰——咔嚓!如同巨木撞上朽堤,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盾阵应声崩裂!精铁打造的巨盾竟如纸糊般被龙镗生生劈开数面,盾后持矛甲士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狂暴的镗锋绞碎,残肢断臂混合着破碎的甲叶铁片漫天飞溅!
霍弋紧随其后,手中长柄钩镰枪如毒蛇出洞,专寻盾阵缝隙与马腿间的绊索,枪影翻飞,钩、啄、割、挑,狠辣刁钻,不断瓦解着盾阵的根基,为刘忠扫清障碍。
陆宇则舞动双剑,剑光如匹练环绕,护住刘忠侧翼,将四面八方攒刺来的冷枪暗箭纷纷格开,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三人形成一个锐不可当的三角锋矢,在盾山矛林中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与此同时,西南坤位方向,文鸳与太史蓉也陷入了苦战。她们遭遇的是层层叠叠如荆棘丛林般的戟阵。无数长戟从四面八方攒刺而来,锋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更有隐在暗处的强弩手,瞅准时机便是一阵夺命的弩箭急袭。
“跟紧我!”文鸳厉叱一声,掌中那杆奇异的双头枪舞动开来,枪影幢幢,时而如灵蛇吐信,疾点要害;时而如巨蟒翻身,横扫千军。枪头两端红缨化作两团跳跃的火焰,在她周身翻飞,将攒刺的长戟和冷箭纷纷格挡、挑飞。
太史蓉在她左侧,身形灵动如穿花蝴蝶,手中柳叶飞刀化作道道追魂夺魄的寒星,专射那些试图指挥戟阵变向的旗手和弩机后的射手。每一次纤手扬处,必有一声凄厉的惨叫伴随血花溅起。
甘怡与周璇护住两翼,甘怡手中一对分水峨眉刺,短小精悍,专攻下盘马腿与甲胄缝隙,狠辣迅捷;周璇则挥舞一柄沉重的链子流星锤,锤头带着呼啸的风声,势大力沉,将逼近的戟兵连人带戟砸得骨断筋折。四女配合默契,在戟林箭雨中艰难而顽强地向前推进。
诸葛芸与陈姝所攻的东南巽风之位,看似门户大开,实则遍布陷阱。甫一闯入,阵势陡然一变,无数轻装健卒手持圆盾短刀,如同鬼魅般从翻滚的黑雾中跃出,其身形滑溜异常,专攻马腹和骑士下盘。更有数十架蒙着生牛皮的轻便橹车,被士卒推着,从侧翼狠狠撞击骑兵队列,意图将她们分割冲散。
“小心地陷!”诸葛芸心思缜密,目光如电,一眼瞥见前方看似平坦的地面有细微翻动痕迹,厉声示警。
陈姝闻声,猛地一勒马缰,同时手中那柄厚背大砍刀带着开山裂石之势,狠狠劈向地面!“轰隆”一声闷响,尘土飞扬,一个数丈宽的陷坑被刀气提前震塌,坑底倒插的锋利竹签暴露无遗。
陈姝刀势不停,左劈右砍,刀风呼啸,硬生生将那些冲撞而来的橹车劈得木屑纷飞,推车士卒纷纷毙命。诸葛芸则策马在她身侧,长剑灵动,剑光点点如寒梅绽放,精准地刺入那些试图偷袭的轻兵咽喉或关节,剑出必染血。
三路兵马,如同三柄烧红的尖刀,在巨大的、不断绞磨的“阴阳混沌阵”中艰难而缓慢地突进。
阵势核心云车之上,钟会羽扇轻摇,脸上那抹智珠在握的冷笑却渐渐凝固。他清晰地“看”到,那三股代表突袭者的强大气息,虽然被阵法的黑雾重重阻滞,速度大减,却如同跗骨之蛆,坚韧无比地朝着阵眼核心——文鸯被困的方向顽强挺进!
尤其是西北乾位那一道,其锋芒之锐,竟隐隐引动阵中阴阳二气的剧烈震荡,那柄散发青芒的长兵每一次挥动,都让整个大阵的根基为之动摇!一丝罕见的凝重爬上了钟会的眉梢。
刘忠手中的九天龙镗已化作一条暴怒的青龙,每一次挥击都带起风雷之声,镗锋所至,人盾俱碎,硬生生在铜墙铁壁般的盾矛阵中犁开一条血肉胡同。然而,阵势变化无穷,刚破一层,更厚实的盾墙又在黑雾中无声合拢,长矛如林,再次刺来。他胯下的凌云驹亦通灵性,在铁蒺藜和绊索密布的地面上腾挪跳跃,险象环生。汗水混合着敌人溅上的血浆,从他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胶着苦战、气力渐感不支之际,猛然间,一声穿云裂石、饱含着无尽暴怒与不屈的狂吼,如同受伤濒死的洪荒巨兽,从大阵最幽深的核心处轰然炸响,穿透层层黑雾与喊杀声,狠狠撞入刘忠耳中:
“刘忠——!刘忠小儿——!可还识得当年长山故人否?!”
这吼声!
刘忠浑身剧震,如遭雷击!手中龙镗的攻势都为之一滞。长山故人?那尘封于第一卷、属于汉王刘民的记忆碎片,被这绝境中的嘶吼猛地撬开!文鸯之父文稷!昔年长山脚下,那个豪迈勇烈、曾受他亲口褒奖擢升的骁将身影,骤然清晰!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跨越两世的磅礴怒火与悲怆,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刘忠的双眸瞬间被血丝充满,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暴怒吼:“文——鸯——!撑住——!”
积郁于龙镗中的无边神力,似乎感应到了主人那焚天的怒意与跨越时空的羁绊,镗身之上盘踞的青龙虚影骤然凝实,昂首发出无声却撼动神魂的咆哮!青芒暴涨,刺得人睁不开眼!
“给我——破!”
刘忠双臂筋肉虬结如龙,倾尽全身之力,将手中仿佛燃烧着青色烈焰的九天龙镗,朝着脚下坚实无比的大地,狠狠贯下!
轰隆隆——!一道肉眼可见的青色冲击波,以镗尖落点为中心,呈环形猛然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大地如同波浪般剧烈翻滚、崩裂!无数正欲合围上来的重盾甲士脚下不稳,如同滚地葫芦般跌入自己制造的裂缝陷阱。
粗大的绊马索被狂暴的地气生生震断!笼罩四野的浓稠黑雾,竟被这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撕开一个大洞,露出上方一线血色的残阳!
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不仅为刘忠三人扫清了眼前阻碍,其引发的天地元气剧烈震荡,更如巨石投入深潭,瞬间扰乱了整个“阴阳混沌阵”的运转枢纽!整个庞大阵法的运转,出现了致命的、短暂的迟滞与扭曲!
“机会!” 三路将领,无论是深陷戟阵的文鸳、太史蓉,还是鏖战轻兵的诸葛芸、陈姝,几乎同时感应到了这阵法运转的瞬间凝滞!这是用刘忠那撼动大地的一击换来的唯一生机!
“破阵眼!随我冲!” 刘忠的声音嘶哑如血,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他不再理会脚下崩裂的大地与翻滚的敌兵,猛夹马腹,凌云驹化作一道白色闪电,朝着那吼声传来的方向——大阵最核心的阵眼位置,亡命突进!霍弋、陆宇紧随其后,三人如一支离弦的复仇之箭。
文鸳、诸葛芸等人亦心领神会,趁着阵法迟滞、敌军混乱的刹那,爆发出全部潜力。文鸳双头枪舞成一片光轮,太史蓉的飞刀如索命寒星,诸葛芸剑走轻灵,陈姝大刀狂猛劈斩,不顾一切地向着核心方向奋力冲杀!
沿途阻截的敌军,无论是重甲盾兵、长戟手还是轻装游勇,在这十员猛将燃烧生命般的疯狂突击下,纷纷如浪裂开,溃不成军!十道身影,十种兵刃,在昏暗破碎的天光与弥漫的血雾中,留下十条触目惊心的血路,最终在阵眼核心处——一片被清空的开阔地,轰然汇合!
眼前景象,令所有人心胆俱裂!
文鸯早已成了血人!他那身亮银甲胄破碎不堪,被鲜血和污泥浸透,几乎看不出本色。他单膝跪地,仅靠手中那杆同样布满豁口的长枪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四周横七竖八倒伏着不下百具魏军精锐的尸体,层层叠叠,堆成了小山,昭示着他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搏杀。他身边仅存的几名亲卫,也早已力战身亡。
一队手持巨斧、身披玄铁重甲的力士,正狞笑着步步紧逼,沉重的斧刃高举,眼看就要将这位力竭的猛将剁为肉泥!
“休伤我兄!”文鸳目眦欲裂,一声凄厉尖啸,手中双头枪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红白厉芒,直射那领头的重甲力士面门!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噗嗤!枪尖精准无比地贯入那力士头盔下的咽喉!巨大的力量带着那力士的尸体向后倒飞,撞倒数人。
与此同时,刘忠的九天龙镗、霍弋的钩镰枪、陆宇的双剑、太史蓉的飞刀、甘怡的分水刺、周璇的流星锤、诸葛芸的长剑、陈姝的大砍刀……八般兵器,裹挟着十位将领冲阵至此所积蓄的全部怒火与杀意,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
轰!锵!噗嗤!咔嚓!兵器撞击的巨响、甲胄破碎的哀鸣、骨肉撕裂的闷响瞬间交织成一片!那队凶悍的重甲力士,在这十股汇聚的毁灭性力量面前,如同被巨浪拍碎的沙堡,顷刻间土崩瓦解,残肢断臂混合着破碎的甲片漫天飞洒!
“阿鸯!”文钦的声音带着哭腔从稍远处传来,他亦率部拼死杀透了一角重围,正朝这边猛冲。
刘忠已飞身下马,一个箭步冲到文鸯身前。九天龙镗重重顿地,激起一圈尘土。他伸出沾满血污的手,一把抓住文鸯几乎脱力的臂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文仲俶!汉王后裔在此!振作起来!随我杀出去!”
“汉…汉王…”文鸯原本黯淡涣散的眼神,在听到“刘民”二字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火把的枯草,猛地爆出一团惊人的亮光!那光芒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跨越生死的归属感。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涌上,他竟借着刘忠的手劲,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染血的嘴唇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反手紧紧抓住刘忠的手臂:“哈哈哈…好!好!末将文鸯,愿随大王…再战三百回合!杀——!”
“杀出去!”刘忠翻身上马,龙镗直指阵外司马师中军大纛方向,厉声咆哮。
九员虎将,连同浑身浴血却战意重燃的文鸯,再次汇聚成一股无坚不摧的洪流!以刘忠和文鸯为锋锐,霍弋、陆宇护持左右,文鸳、太史蓉、诸葛芸、陈姝、甘怡、周璇紧随其后,如同一柄染血的巨锥,朝着司马师所在的核心云车,发起了最后的、决死的冲锋!
挡者披靡!沿途试图结阵阻拦的魏军,无论是惊慌的步卒还是试图重整的骑兵,在这十道燃烧着复仇与求生烈焰的身影面前,无不瞬间崩溃!九天龙镗每一次挥动都带起腥风血雨,文鸯的长枪虽残破,却依旧毒辣刁钻,每一击都直取要害。十位将领,十种兵刃,十股杀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硬生生在万军丛中趟出了一条直通中军的血肉通道!
云车之上,司马师脸色已由铁青转为惨白,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耗费心血布下的“阴阳混沌阵”,竟被这区区十人以如此狂暴、如此决绝的方式生生凿穿!那杆象征着主帅威严、高悬于云车顶端的玄色大纛,此刻在司马师眼中,仿佛正被那十道浴血身影投射过来的目光狠狠灼烧、摇摇欲坠。
“废物!一群废物!”司马师猛地拔出腰间佩剑,那柄跟随他征战多年的百炼精钢长剑,在主人狂暴的怒意下,狠狠斩在坚硬的云车护栏上!
铛——咔嚓!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那柄锋利的宝剑,竟从中应声而断!半截剑尖旋转着飞落尘埃。
司马师握着断剑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他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势不可挡的十道身影,尤其是冲在最前、手中龙镗青光慑人的刘忠,眼中燃烧着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无法浇灭的怨毒与杀意,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迸出,带着血腥的诅咒,响彻整个战场:“刘忠!文鸯!尔等鼠辈!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不杀尔等,不雪此耻,我司马师——誓!不!为!人——!”
这怨毒的嘶吼如同夜枭啼鸣,在渐渐被暮色笼罩的战场上空回荡。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寿春城头陡然爆发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对英雄归来的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