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再美也终将归于平静。
林德很快便将那份属于家庭的柔软细致地收敛于心海深处,紫眸中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深邃。
他轻轻将已然熟睡的娜孜拉安置在卧榻之上,为她掖好被角,指尖在她光滑的脸颊上停留片刻,随即毅然转身。
冰冷的合金廊道再次成为他的主场,步伐沉稳而坚定,向着与矮人王穆拉丁·铜须约定的地点走去。
黑岩堡深处,专属于矮人的重型传送大厅内,灼热的气流与机油、矿石混合的粗犷气息扑面而来。
巨大的蒸汽管道沿着墙壁虬结盘绕,发出低沉的轰鸣。
地面上铭刻着无比复杂、深嵌着秘银丝线的传送法阵,其规模远超寻常民用或军用传送阵,光芒内敛,却蕴含着撕裂空间的磅礴力量。
穆拉丁·铜须早已在此等候。
今日的矮人王并未穿着日常的打铁皮围裙,而是换上了一套庄重的、镶嵌着暗色金属与火焰宝石的仪式战甲,红色的胡须被精心编织成数根粗壮的辫子,末梢套着沉重的铜环。
他巨大的手掌中紧握着他那柄传奇战锤“碎颅者”,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朝圣般的虔诚。
“林德小子,你来了。”
穆拉丁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熔岩般的目光看向林德,少了些往日的豪放,多了份郑重,“都准备好了?”
林德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巨大无比的迁跃门:“随时可以。”
“好!”
穆拉丁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灌满红山地底那熟悉的、带着硫磺与金属味道的空气,“那就走吧。去见见……俺们矮人真正的根与魂!”
他不再多言,大步踏走进跃迁门。
林德紧随其后。
这次传送过程持续了远比寻常传送更长的时间,仿佛真的在向着星球的更深处不断沉降。
终于,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
林德迅速环顾四周。
这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球形洞窟,但其规模庞大到超乎想象,穹顶高远,看不到尽头,隐没在深邃的黑暗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想象的高温,以及一种……仿佛亘古存在的、沉重无比的“存在感”。
脚下的地面光滑如镜,呈现出暗沉的琉璃质感,显然是长期被极致高温熔融后又冷却形成。
而洞窟的最中央,是一片……“湖”。
一片由纯粹、粘稠、炽烈、散发着刺目白光的液态能量构成的“湖泊”!
它无声地翻滚、涌动,每一次翻腾都带起令人心悸的能量浪潮,其核心处的温度与能量强度,让林德都感觉到了一丝威胁。
仅仅是站在它的边缘,都能感觉到自身的渺小,仿佛直面一颗被束缚在地核之中的……微型恒星!
“这就是……‘不熄熔炉’……”
穆拉丁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敬畏,甚至压过了熔炉那低沉的能量轰鸣。
他摘下了头盔,向着那片光之湖泊深深低下头,右手抚胸,行着矮人最崇高的礼节。
“而卡姆兰祖师……他就在里面。”
林德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定着那片沸腾的光之海洋。
在他的感知中,这片“湖泊”并非纯粹的能量堆积,它更像是一个……活着的、巨大的、复杂到难以想象的能量循环系统的心脏!
无数条由纯粹能量和规则符文构成的、粗细不一的“脉络”,以这片湖泊为核心,延伸向四面八方,没入周围的岩石壁垒之中,仿佛与整个红山山脉、乃至更广阔的地脉连接在一起!
就在这时,那翻涌的光之湖泊中心,光芒骤然变得更加炽烈!
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光能和流动符文构成的……“面孔”,缓缓自湖面之下浮现出来!
那面孔模糊了具体的五官细节,更像是由跳动的火焰、流淌的熔金和闪烁的古老符文共同勾勒出的轮廓,充满了非人的、古老的、如同大地本身般的威严与厚重感!
两点如同地心最深处燃烧的星辰般的光芒,在那面孔的“眼窝”位置亮起,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了林德与穆拉丁的身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无边的意志,如同苏醒的山脉,缓缓降临。
这意志并非精神冲击,却带着足以让灵魂战栗的沉重压力,仿佛整个大地的重量都压了下来。
穆拉丁的身体微微颤抖,那是源于血脉深处的敬畏与激动。
林德则微微眯起了眼睛,紫眸中金色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奔涌,全力解析着这股意志的构成与本质。
【检测到超高强度地脉能量聚合意识体……能量反应等级:无法估算(超越当前计量上限)……规则纠缠度:极高……存在形态:与地心熔炉、红山地脉网络深度绑定……分析:疑似‘锻魂者’卡姆兰……】
一个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林德和穆拉丁的灵魂深处。
那声音低沉、缓慢、轰鸣,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万钧之力,如同地壳在移动,岩浆在奔流:
“穆拉丁……铜须……血脉的后裔……”
“以及……一位……陌生的……窥视者……”
“你的身上……有星辰的味道……还有……更深邃的……黑暗……”
“说出……你的来意……”
穆拉丁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用最虔诚的语气,将林德的来历、双方的盟约、以及林德对“锻魂之秘”的兴趣,尽可能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遍。
那巨大的光之面孔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唯有眼中的星辰光芒微微闪烁。
待穆拉丁说完,那沉重的意志再次聚焦于林德身上。
“钢铁……苍穹……泽度的遗产……”
“你想……理解……融合之道?”
林德迎着那足以压垮传奇的意志注视,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在这巨大的空间回荡:
“并非简单的融合。我想理解的是,意志与庞大能量源、乃至与规则概念结合后,保持‘自我’界定与‘控制’权限的平衡点。您是如何在成为‘熔炉’的同时,依旧保留‘卡姆兰’的认知的?”
这是一个直指核心的技术性问题,超越了简单的敬畏,充满了研究者式的探究。
光之湖泊微微翻涌了一下,似乎林德这个问题引起了其兴趣。
那巨大的面孔沉默了片刻,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趣的……问题……”
“界限……并非划出……而是……生长而出……”
“如同锻造……不是将铁矿……强行塞进模具……而是引导……其内在的纹路……在火焰与锤击下……自然延展……成为……它本该成为的……形态……”
“我的意志……并非‘控制’熔炉……我的意志……即是熔炉……‘本身’……”
“你所寻求的……并非‘方法’……而是……‘认知’的……转变……”
这并非具体的操作步骤,更像是一种哲学层面的指引。
但林德的眼中却爆发出璀璨的精光!
【解构光环】疯狂运转,结合卡姆兰的话语,他瞬间抓住了关键!
“并非控制,而是‘成为’本身……意识并非驾驶员,而是与引擎深度融合后产生的‘车魂’?不,比那更彻底……是意识定义了引擎的运转规则,而引擎的运转又反过来巩固了意识的形态……一种完美的、自洽的、循环上升的共生关系!”
他看到的,不是一种牺牲,而是一种……进化!一种将自身意识提升到与庞大能量和规则同等高度、并与之合一的终极进化之路!
这为他未来可能进行的、将自身意识与钢铁苍穹核心进一步融合,甚至应对更庞大存在(比如……影渊)时,提供了无比宝贵的思路方向!
“感谢您的指引,‘锻魂者’。”
林德微微躬身,这一次,带上了对先行者真正的敬意。
那光之面孔眼中的星辰光芒似乎柔和了一丝。
“星辰的……执掌者……你的道路……与众不同……”
“善待……穆拉丁……善待……群山之子……他们……是未来……的……薪柴……”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你的‘熔炉’……需要……点燃时……我们……还会……再见……”
宏大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那巨大的光之面孔也开始缓缓沉入沸腾的能量湖泊之中,周围的沉重意志如潮水般退去。
最终,一切恢复了原状,只剩下那片无声翻滚的、亘古不变的光之海洋,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敬畏的威压。
穆拉丁长长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
他看向身旁依旧沉浸在思考中的林德,熔岩般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林德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不熄熔炉”,紫眸深处,仿佛有新的火焰被点燃。
与传奇的会面结束了,但它所带来的启示,才刚刚开始发酵。
这条通往“传说”之上的道路,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广阔,也更加……有趣。
“我们回去吧,穆拉丁陛下。”
林德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评估一下……计划中的某些设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