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巴掌声又响又亮。
可见下手有多重。
沈玉楼听到这动静都吓一跳,诧异地看向赵母。
她印象中,赵母性格温和,很少动怒,即便生气,也只是蹙起眉头说几句呵斥的话。
像这样气得直接动手打人的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
……是因为听说她刚才受了委屈,所以赵母才这么生气吗?
沈玉楼心中这个念头才起,手就被拉住了。
“好孩子,婶子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赵母那双带着老茧的手,轻轻地拍打着沈玉楼的手背。
赵母脸上还残留着因为愤怒而未退尽的红晕。
然而她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温和,那双看着沈玉楼的眼睛中,心疼和自责满溢而出。
沈玉楼一下子怔愣住。
紧接着她便忍不住羞愧地红了眼圈。
赵母拿她将自家人疼,她却担心赵母会偏向娘家大嫂和侄女,甚至还很有用心地拉了一帮左邻右舍给自己作证。
她真是……太不是东西了!
沈玉楼越想越惭愧,心里面暖洋洋,鼻头却酸涩的厉害,眼泪在眼眶里面直打转。
这模样落在赵母眼中,就是她受了大委屈,忙将她搂进怀里柔声安抚。
再说李氏。
李氏猝不及防,让赵母一记大巴掌大的,脑袋往一侧偏去,耳膜也嗡嗡作响,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她睁大眼睛,茫然地望着眼前直打转的景象。
直到那股眩晕感发作完,她才后知后觉弄清楚状况。
她挨揍了!
而且打她的人还是她的小姑子!
天杀的老贱人,居然敢动手打她!
要知道,以前,就是她那个短命鬼妹夫还活着的时候,她这个小姑子在她面前也都伏低做小,温温顺顺。
别说动手打她这种离谱的事情了,小姑子连大声对她说话的情况都没有发生过!
如今死了男人,成了寡妇,老贱人的胆子反倒大起来,都敢动手打她了!
李氏理清状况,登时大怒,顶着半边红肿的脸颊看向赵母。
然后就瞧见赵母正柔声细语安抚沈玉楼。
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圆瞪大,李氏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了,愤怒值瞬间飙升到阈值最高点。
好嘛!
小姑子不站她这个亲大嫂,却对一个寄居在家里的孤女百般维护,真是气死她了!
“白青桔!!!”
一声暴喝从李氏口中飙出。
白青桔。
这是赵母的闺名。
没出嫁之前她经常听到这个名字。
出嫁后到了夫家,便只有赵四老爷才这么叫她。
后来赵四老爷走了,娘家那边也断了来往,白青桔这个名字便被打包尘封起来。
赵母已经很多年没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了,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也正是因为这份恍惚,没注意到李氏啊啊叫着朝她扑过来。
一双手爪子兵分两路,一路冲着赵母的面门,看路数是想抓挠赵母的脸;另一路则是冲着赵母的脑袋去的,应该是要抓头发。
可惜,两路没有一路得逞。
赵宝珠直接将人拎起来,然后踩着大树下的一个石墩子,干脆利落地将人挂到了树杈上面。
赵家老宅院门前有棵梧桐树。
这棵梧桐树还是当年赵四老爷在世时栽下的。
十几年的光阴过去,曾经的小树苗,如今已经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赵宝珠的个头本来就高,再加上又有大树下面半人多高的石墩子垫脚,李氏直接就被挂到了半空中。
兄妹俩这个一言不合就喜欢把人往树上挂的习惯,看来是改不掉了。
望着拍拍手从石墩上跳下来的赵宝珠,沈玉楼好笑地勾了勾嘴角。
而被挂到树上去的李氏却是笑不出来,脸都吓白了三分。
双脚悬空的感觉本来就让人恐慌。
而头顶上方传来的“咯吱咯吱”声响更是将这份恐慌加倍放大。
李氏再不敢张牙舞爪,直愣愣地一动不敢动,生怕她一动,树枝断了,再把她摔地上去。
疼是一方面。
主要是她两脚悬空的下面刚好有个水坑。
寒冬腊月的,湿衣服穿在身上可不好受。
好在嘴巴不受影响。
李氏朝赵宝珠破口大骂道:“死丫头,快把我放下来!我可是你-舅妈!你这是忤逆不道,对长辈不敬!”
“舅妈?”赵宝珠挠了挠耳朵,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笑话一般。
她一脸惊奇,扭头问赵大郎和赵三郎。
“大哥,三哥,我们有舅妈吗?”
赵大郎和赵三郎齐齐摇头。
赵大郎铁青着脸,斩钉截铁道:“没有!”
赵三郎也攥着拳头,沉着脸说道:“我们的娘没有娘家人。”
他比赵宝珠年长,连赵宝珠都能记住的事情,他自然记得更加清楚。
他不会忘记他这个舅妈,当初是怎么跳着骂他母亲,说要跟他们一家断绝关系的情形。
可恨他不善于表达,只能用攥紧拳头来表达自己对李氏这个舅妈的厌恶和愤怒。
好在他有个能说会道的嘴替媳妇,袖子一撸,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氏,张嘴就是一通输出。
“当年我婆婆一家被人欺负时,你害怕受牵连,着急忙慌地跑上门跟我们断绝关系!
“好么,现在见我们见沉冤昭雪了,你又腆着这逼脸巴巴地找上门来认亲戚!”
“咋地,你家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吃不上饭了啊,巴巴地跑来我们家打秋风?”
“有难时就你逃的最快,现在还有脸登门充长辈,你那脸盘子咋这么大呢?脸皮厚的十头牛都踩不烂吧?”
论骂架,小钱氏迄今为止还没遇到过对手。
李氏在她的连珠炮攻击下,根本没有张嘴还击的能力。
一众左邻右舍也都跟着帮腔。
饶是李氏脸厚如城墙,这会儿也招架不住了,白海棠更是羞臊得头脸涨红,恨不能没来过这里,一会儿也不想多待。
可她又不能扔下李氏不管,那毕竟是她娘。
她被赵宝珠扔出了心理阴影,也畏惧赵宝珠那一身恐怖的大力气,不敢往前凑,只能去央求赵母。
大人之间的事情,赵母不会牵怒到小辈身上。
她没对白海棠摆脸子,但是态度也很淡漠,冷声纠正道:“别唤我姑母,我没有娘家侄女,你叫错人了。”
还想挽住她胳膊的白海棠噎住,两只手尴尬地杵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脸红到了脖子根上。
她不是李氏,到底没有李氏那般厚的脸皮。
赵母没再理她,对赵宝珠道:“宝珠,把人放下来吧。”
李氏的两只脚终于重新站到了地上,后怕的直拍心口,两只眼睛则是恶狠狠地瞪了眼赵宝珠。
“小妹啊,妹夫和你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拎的人,你们俩咋生出了个这么大力气的女儿来?这样大的力气,以后哪个男人敢娶回家啊。”
她这身板重量,少说得有一百三四十斤了吧?
结果这死丫头一只手就把她拎起来了,轻松的像拎小鸡崽子一样。
李氏这话透着狐疑。
而这份狐疑听在赵母耳中,不由得就让她联想到了当年她被人污蔑造谣的事情。
尤其是李氏还当着她的面蛐蛐她女儿将来嫁不出。
果然,时间改变的只是李氏的外貌和体型,内里面那颗心,一如既往的恶毒。
赵母一刻都不想再看见李氏这张脸。
她直接赶人:“我女儿有没有人要,轮不到你个外人瞎操心!赶紧滚,再敢到我面前蹦跶,别管我报官抓人!”
“嗨,小妹子,你这话说的,我是你大嫂,咋就成外人了……”
李氏不死心,还想再纠缠,结果就见赵宝珠挽起袖子攥紧拳头,目光冷飕飕地盯着她
仿佛她再不滚,她就要挥起拳头砸她脸上去。
指节发出的清脆声响听得李氏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旁边的白海棠更是吓得小脸煞白,扯住李氏的手往外拉:“娘,我们快走吧,赶紧走啊!”
再不走就要挨揍了!
她这个表姐力气大得能一拳砸死一头牛!
李氏也怕啊。
现在白海棠给她递了台阶,她连忙顺着台阶下。
“好好好……那个,小妹啊,你们刚回来,舟车劳顿的,肯定累坏了吧?那啥,我跟你大侄女先回家去,等你这边收拾好了,我们再过来看你!”
说完,母女二人相互搀扶着落荒而逃。
直到跑出一条街,两人才敢停下来。
白海棠喘息着问:“娘,我们还要再过来吗?能不能不来了啊!”
娘骗她,姑母一点都不和善!
两个表哥瞧着也不像好相处的!
那个叫宝珠的表姐更是可怕,一言不合就把人拎起来往地上摔,往树上挂,太暴力了!
白海棠越想越后怕,宁可顿顿吃萝卜大白菜,也不想再来这个所谓的姑母家里做客。
李氏却道:“来!怎么不来?你没瞧见你姑母家的那座大宅子吗?那么大一座宅子呢,我和你爹,加上你哥,我们十辈子都挣不来!”
更不要说赵家在外面还有不少来钱的产业。
光是想想这些,李氏就兴奋的眼冒绿光。
当年她就打过小姑子家主意。
奈何小姑子的男人贼精贼精的,除了日常拎给公婆的孝敬,他们还能沾点儿光,其他的他们一点儿好处都没捞着。
现在那个短命鬼男人死了,只要他们多下点儿功夫,把小姑子的心哄回来,将来还不是任由他们摆布?
李氏道:“不过下次不能光我们来,我们得把你奶奶和你爹也带上……尤其是你奶奶!”
大哥大嫂可以不认。
但是娘却不能不认。
她就不信小姑子敢把婆婆关在外面!
李氏越想越后悔,后悔今天没把婆婆也带过来,不然她们娘俩今天也不会又丢人又吃亏了。
她拉住女儿的手,真情实感地感慨道:“哎呀,真是没想到啊,我和你爹活到这把岁数了,居然还能成为一方富豪!”
已经大半年没买过新首饰的白海棠:“……”
她伸手摸了摸李氏的脑门。
这两年兄长做生意,亏了不少钱,这些亏出来的大窟窿都是爹娘拿钱出来给填补上的
眼下今天虽然还没有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但她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大口吃肉,还是冬至那天。
就他们家这样的情况,她娘居然还妄想着成为一番富豪……
“娘,你是不是发烧了啊?”
白海棠只当李氏是在说胡话。
然而手指下的温度又十分正常。
白海棠糊涂了。;
李氏瞪了她一眼,又一巴掌拍开她伸过来的手,没好气地说道:“不用摸了,你娘我没病,也没说胡话,清醒着呢。”
李氏两眼冒精光,拉着白海棠柔弱无骨的小手,神秘兮兮地问道:“海棠啊,娘问你,你想不想当官夫人?”
“当然想!”
白海棠没做任何停顿的便脱口而出。
从小到大她就只有一个梦想,嫁给官老爷,当官夫人!
为了这个梦想,她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打扮自己,保养自己。
就比如说她这双手,白天临睡前都要用米浆水浸泡半个时辰,然后再在手上涂抹上一层猪油养护。
这样养出来的手又白皙又细嫩,柔软得跟没骨头一样。
连娘都夸她这双手人见人爱。
此时,娘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精心养护出来的玉手,问道:“那娘再问你,你知道娘今天为啥不带你哥,却独独带你过来吗?”
“……”这个白海棠还真不知道,她想了想,迟疑道,“因为我长的好看,嘴巴又甜,能讨姑母欢心?”
“这只是一方面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是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说亲!”
“……”
不等白海棠发出疑问,李氏便说道:“你姑母一共有四个儿子,老二死在了外头,老大老三都已经娶亲生子,就剩下一个幺儿老四还没有说亲。”
“我都打听清楚了,你这个四表哥能耐着呢,他们家的家产就是他给夺回来的!”
“啊?四表哥这么厉害的吗?可这跟我嫁官老爷有什么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你四表哥现下在府衙做事,很得咱们的刺史大人看重,据说年后还要带兵去边关打仗,如果能活着回来,不就能封官了?”
“……娘是想让我嫁给四表哥,所以才带我来姑母家?”
“正是这样!”
“可是……我听说打仗很危险,万一四表哥死在了战场上,回不来了,那我不就成寡妇了?”
“寡妇咋啦?寡妇有钱啊!万一你四表哥死在战场上回不来,你就给他守上两三年孝,然后带着他留给你的家产,再找个男人二嫁。你手里头捏着大把的银钱,还愁过不上好日子?”
“再说了,这也只是最坏的打算,你四表哥那么厉害,不见得就会死在战场上,等他从战场上立功回来,你就是将军夫人了!”
李氏的大饼越画越香,白海棠都给听激动了,捧着心庆幸道:“还好今天四表哥没在场,不然我在他面前就一点儿形象都没了!”
母女俩都沉浸在自己脑补的世界中了。
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有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