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关着,房内的说话声还在继续,但是说话的音量却比之前压低了不少。
平安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楚。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捏住耳朵尖用力往上提起。
这是他通过实践摸索出来的小窍门,捏住耳朵尖往上提,可以让听力变得更加敏锐一些。
但这个小窍门今天似乎不怎么好使。
身为下人,偷听主人家说话是大忌。
若是被发现,他挨打受罚是小,说不定他们一家子都要被重新发卖掉。
——房内的那三人不是什么好人,他觉得她们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她们现在正在密谋怎样算计陷害他们家的恩人,他不能就这样走开!
望着紧闭的房门,平安咬了咬嘴唇,豁出去般,小心翼翼地推了下房门。
万幸,门没有从里面栓住,轻轻一推就出现了条小缝隙,同时还伴随着一道“吱嘎”声响。
平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在转身逃跑和留在原地等着被抓,然后大声揭穿阴谋诡计之间只摇摆了一瞬,他便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虽然没能听全具体过程,可他将祖孙三人的不怀好意嚷嚷出来,也能让沈姑娘心中多道防备。
好在,房内的三人并没有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动静,透过那道窄窄的缝隙,可以看见三颗脑袋正挨在一起窃窃私语,丝毫没有回头朝房门这边望一眼的迹象。
平安那颗跳到嗓子眼的心滑回肚子里面,竖起耳朵听从缝隙中飘出来的声音,直到房内飘出笑声,他才跌手跌脚地跑开,小跑着去找沈玉楼。
沈玉楼和赵宝珠两人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积雪都还没拍干净。
抬头见平安火烧屁股似的往她这边跑,她拿着扫雪的鸡毛掸子迎出去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跑的这么急。
赵宝珠也出来了。
她和沈玉楼住一个院子。
两人站在屋檐下面,狐疑地望着半边身子满是泥泞的小少年。
因为跑的太急,平安半路上摔了一跤,摔进苗圃里,半边身子都是泥泞,右边耳朵那里还好笑地挂着一片叶子。
但他顾不上收拾身上的狼狈,语速飞快,将自己偷听来的话转述给沈玉楼和赵宝珠听。
不等他说完,赵宝珠就炸了,咬牙骂道:“都说虎毒不食子,我娘好歹也是她亲闺女,她为了自己孙子的一个求学名额,就这么作践自己的亲生闺女,将人往死里头糟蹋……老天爷怎么不降道雷劈死那老东西!”
沈玉楼心说老天爷那么忙,哪有功夫管这种人间事情。
如果事事老天爷都能管辖到,那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平事了。
说不定连坏人都会减少很多。
毕竟知道上面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呢,做坏事前就会考虑下万一被抓到了怎么办,会不会遭到报应,又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应……想着想着,可能就歇了做坏事的心思。
由此可见老天爷是不管这些人间事……呃,不对,好像也会管。
就像现在,都过去好多年的秘密了,不知道被岁月长河压了多少层泥沙掩埋,如今不也浮出水面重建天日了?
想到这,沈玉楼不由得勾唇笑了笑。
旁边赵宝珠正气得吱哇叫,捏着拳头原地转圈圈,恨不能从天上扯下一道雷劈死白老太太和李氏这对婆媳。
结果一转身,就看见沈玉楼的唇边荡漾开一个笑弧。
赵宝珠:“……”
她满腔愤怒短暂凝固住,盯着沈玉楼脸上的笑,狐疑地问:“你笑什么?”
她想起方才自家四哥听说自己被人惦记着算计时,好像也是这么笑的,忍不住就在心中腹诽:难道这就是大家常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沈玉楼跟她四哥是一样的人,越是愤怒,越是冷静,甚至还能露出笑模样。
——让人看了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笑。
感觉那笑像排等着咬断人咽喉的森森獠牙。
沈玉楼可不知道赵宝珠的小脑袋瓜里面想什么,甚至还给她和赵四郎贴了一个阴湿恶鬼的标签。
“我笑太阳下面没有秘密,天道好轮回,恶人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按住赵宝珠,看向平安:“继续说。”
平安便捡起被打断的话头继续往下说。
说的是白老太太打算怎样折腾沈玉楼的那一段。
这下赵宝珠跳得更厉害了,龇牙咧嘴,像被点燃的炮仗,沈玉楼都险些没摁住她。
“你给我老实点儿!”
“老实不了一点儿!那老虔婆那样设计你,不把她摁地上捶一顿,我难受!”
“难受也给我忍着。还是那句话,事情没发生,你打人就没道理可言,除了让对方更加谨慎,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那怎么办?你就这么直挺挺地等着她来害你?”
“你看我像是那种乖乖伸长脑袋任由人宰杀的小绵羊吗?”
“……”
赵宝珠上下打量了沈玉楼一遍,摇头:“不像。”
沈玉楼要真是只小绵羊,这会儿怕是早就化成一堆白骨了。
被亲娘卖了一遍又一遍,这种事情要是落她头上,她等不到被折腾死,就是难受也能难受死。
可沈玉楼却还活得好好的,浑身都是劲儿,像株风吹不折雨浇不倒的野草。
这样的沈玉楼,不会在恶劣的环境下屈服,还能从中汲取更多的能量。
“那你打算怎么办?”赵宝珠稍稍冷静了些,绷着脸问。
沈玉楼道:“有句话叫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她们既然存了心思要害我,就会有一有二又有三,我现在要是拆穿她们的一,她们就会琢磨后面的二和三。”
可是她对她们的二和三一无所知。
沈玉楼道:“既如此,那我还不如将计就计,直接让她们折损在一里面。”
当猎物提前知道了猎人下的套子在哪后,危险就不叫危险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位白老太太,不光对亲生女儿狠,对自己也是够狠的。
为了让赵母恼上她,将她撵出赵家,竟拿自己的身体当武器。
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怕有命折腾没命活。
赵宝珠终于琢磨出味来,点头道:“行,那这两天,我哪也不去,就跟在你身边。”
“那可不行,你总守在我身边,她们岂不是没了下手的机会?”
“……那我躲起来守着你。”
结果还没等赵宝珠躲起来,院门就被推开了。
大宅子里的小院子都是独门独院的,院门一关就是个小家。
这样不敲门,便直接往人家家里面闯的行为,属实有点儿不礼貌。
可闯进来的人却一点儿都没觉得这样不对,跟只斗鸡似的,昂着脑袋,趾高气扬地走到主人面前。
“你就是那个我希澈表哥从河里面救起来的农女?”
斗鸡昂着脖子问沈玉楼。
她巴抬起一个很高的弧度,上眼睑下垂,视线从眼缝里面挤出来,几分阴毒几分嫌恶,好像看一坨挡路的垃圾。
这样的神情,跟她那副姣好的容颜实在不匹配。
沉香木当柴烧,暴殄天物。
沈玉楼的脑海中一瞬间交出这个形容。
她还没开口,赵宝珠先不干了,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将她护住,目光凶狠地瞪向白海棠。
“哪来的恶狗在这里乱叫?不会说人话就滚!”
“你!”
白海棠娇美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然而想到第一天过来时,赵宝珠单手将她拎起来又扔出去的情形,白海棠心生胆怯,到底没敢跟赵宝珠对呛。
她这个表姐不像个女人,一把子怪力比男人还恐怖!
主要是,对方除了是她表姐,不久的将来还会成为她的小姑子,不好得罪。
想到这,白海棠咽下不服,又调整呼吸摆出一脸笑,声音甜甜地叫赵宝珠:“表姐……”
“姐”字的尾音还舌尖打颤,赵宝珠忽然伸长脖子做出一个干呕的动作,然后扭头对沈玉楼道:“哎呀不行了,我突然恶心想吐,一定是眼睛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说完,视线凉凉地落在白海棠身上。
意思不言而喻:你就是那个不干净的东西。
热乎乎一张笑脸凑上去,结果却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白海棠一张脸红了白,白了青,青了又黑……
嘴角和身子也都在哆嗦,可见忍的有多辛苦。
赵宝珠要是再激下去,这姑娘估计就该破功爆发了吧?
沈玉楼不想节外生枝。
她从赵宝珠身后站出来,目光没什么温度地望着面前的人。
“没错,是我。你有什么事吗?”
按照她们事先预谋的,这两天不是应该先跟赵母处感情,等感情修复结实了,然后再对她出手吗?
瞧白海棠这架势,是要提前找她麻烦?
事实上是沈玉楼只猜对了一半,白老太太和李氏婆媳俩,此刻正在屋子里面拉着赵母处感情。
白老太太打头阵,从赵母小时候的事情说起,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赵母小时候如何如何乖巧懂事。
有好些事情赵母都没什么印象,甚至完全都不记得了。
然而也正是因为没印象不记得,赵母的触动才会更深。
因为她也是个母亲。
还是五个孩子的母亲。
她记得五个儿女们小时候的每一件事情,可五个儿女们却未必全都记得。
做母亲的,总是不舍得忘记孩子们成长过程中的每一步脚印。
母亲都这么大年纪了,却还对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可见在母亲的心里,母亲还是爱她的。
只不过这份爱,在大孙子的前程面前,不得不退让一步。
毕竟那是老人家唯一的一个孙子。
心里面这么想,赵母对大嫂李氏好像没那么排斥了,落在李氏身上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白老太太见她神情松动下来,忙悄悄扯了下李氏的衣袖,李氏接到暗示,掏出帕子按住眼睛,等帕子再拿开,眼圈就红了,泪水也跟着往下滚落,。
她哽咽道:“小妹啊,当年的事情,大嫂也是没法子啊,大嫂就知渺这么一个儿子,那孩子打下读书就刻苦用功,一心想拜陆遥先生为师,可陆遥先生挑选弟子时要求严格,不但弟子本人不能有任何问题,就是家里面的人,身上也不能有污点……”
李氏一边哭一边说,大意是她当年那样急着和赵母撇清关系,是怕赵母影响到她儿子的前程。
这件事情,白老太太已经跟赵母哭诉过一遍了。
如今李氏再来哭诉一遍。
她泪眼婆娑地对赵母道:“你也是当母亲的人,天底下的母亲,哪个不盼着自己孩子好啊。”
这话一下子说到了赵母的心坎上面。
当年她其实可以拼死挣扎反抗的。
可因为小儿子被推进荷塘里,险些淹死病死,她害怕了,怕再斗下去儿女们再遭遇不测,于是她这才背着污名逃离宁州城。
正如李氏所言,天底下的母亲,哪个不盼子自家孩子好啊,命都可以给出去,一个污名又算得了什么。
那层在赵母心间坚硬了多年的冰层,一下子就崩塌了。
她也红了眼圈,哽咽着对李氏道:“大嫂,快别哭了,我理解,我都理解……”
所以白老太太她们的计划并没有改变。
只是白海棠沉不住气。
她可以不喜欢别人,可是别人不能瞧不上她。
尤其是将她比下去的对手,还是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
这股憋屈她咽不下去!
于是,趁着大人们在屋里说话,她便借口闷溜出来,迫不及待地想给沈玉楼一点颜色瞧瞧。
只是没想到赵宝珠也在。
然而来都来了,她又不甘心灰溜溜地溜走。
尤其是刚才她还受了赵宝珠一通窝囊气。
这会儿见沈玉楼终于应声了,就想在沈玉楼身上找点儿痛快。
赵宝珠她不敢惹,眼前这个乡下来的村姑还不是任由她搓扁揉圆?
于是白海棠才缩起来的脖子又昂了起来,斜眼扫着沈玉楼,然后捏住鼻子往后退几步,嫌弃道:“你是刚掏过大粪吗?身上这么臭!”
沈玉楼:“……”
——臭你妹!
她按住要打架的赵宝珠,冷笑道:“我还挖过坟,刚好有个新坟坑还是空着的,没主,你要不要进去躺着?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