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井深处,岩缝纵横。
苏浅浅独身一人,踏着岩浆凝结的残骨,缓步向前。
地火已不再灼人,反倒像是在向她低语。
那些岩浆中升起的火影、幻象,一缕缕浮现着过去数百年中姒族的挣扎与牺牲:
有被流放于雪岭深处的女婴,有在雪夜中自焚而成碑的巫女。
也有那断壁残墙前提灯而行的“守火人”。
她的脚步越走越慢。
火光在她周围凝出一道殿宇轮廓。
那是一座早已倾塌的火神殿——如今只剩地脉最深处,还在流传着“神裔残痕”。
而殿中——
正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五官极淡,眉眼仿佛雕刻于火中,气息微弱却自带神意。
她的身形早已残破,只余半身骨骼,但却直视着苏浅浅,眼神中没有怜悯,只有冷彻彻的“考量”。
苏浅浅定住脚步,低声问:“你……是尘妤。”
尘妤静静开口:“你不配用我之名。”
“你还未认祖归宗,便敢称我祖上?”
苏浅浅眼神一震。
尘妤却似叹息一般,微笑:“不过……我等你很久了。”
“你终于来了。”
她缓缓起身,赤焰从地脉中升起,在她四周织成了一道“神裔识界”。
那是姒族血脉觉醒者必须经历的“试火”。
若无法通过,血脉便会反噬,自焚身骨。
苏浅浅缓缓闭眼,踏入火境。
火焰之中,四面皆焚。
她看见自己十五岁时,孤身坐在靖安山下,看着父王从马车中将尘妤遗骨抬出,丢入乱葬岗;
她看见十七岁那年,在边境,她亲手点燃一支燃骨之灯。
却不知自己点燃的是谁的“魂”;她看见在宁凡为她举剑那一夜。
她却转身离开,独自一人躲在风雪中哭到发烧——她那时,尚不知自己是谁。
火光灼烧她的眼,她的心,她的过往。
尘妤的声音在火中响起:
“你不能再逃了。”
“姒族之火,到了你这代,不能灭。”
苏浅浅忽然睁眼,缓缓跪下:
“我接。”
“我以我之名,承神裔之骨。”
“我以我之心,熬地火之苦。”
“我以我之命,续百年之焰。”
刹那之间,火神殿崩塌!
尘妤最后一丝残魂,在她掌心化为一枚“火芯”。
苏浅浅张口吞下。
火焰重燃——但这一次,她不再挣扎!
整个地脉震荡!
旧山山脚下,宁凡已率三千雪卫破壁而入!
可他才刚踏入火井深处,地脉便猛然下陷!
“殿下,不行!”宋征大吼,“主井开始断裂!再进是死!”
宁凡不理,拎起破军长戟,硬生生砍断前方横石柱,狂奔向火核所在!
火光之中,他看见了那熟悉的背影——
苏浅浅,全身浴火,正执掌一枚通红祭纹。
她正要将火芯嵌入碑脉——那是最后的“归火”。
归火一旦嵌入,她就不是苏浅浅了。
她将成为“姒族之火”。
宁凡失声喝道:
“浅浅!回来!”
苏浅浅回头一笑。
“我已归。”
“若我活着出火井,我还姓苏。”
“若我死——你记得我叫‘浅’,那是江边风浅时,我娘给我的字。”
宁凡冲上前,一把拉住她。
“够了!”
“这山塌不塌,与我何干!”
“你若真死在这——你不欠碑,不欠神裔,只欠我一个交代!”
苏浅浅沉默了。
眼中有一滴泪,却化作焰火落下。
她忽然捂住宁凡的手,低声说:
“那我们走。”
火核已烧穿支岩。
苏浅浅将祭纹封入一柄“灯骨”中,那是尘妤遗骨所化。
她将火“灯”藏入怀中,回身抱住宁凡:“走——井口来不及了,跳寒渊。”
“寒渊?”宁凡一震。
“只有寒渊水气能压火。”苏浅浅眼神决绝,“否则我出不去,山也活不成。”
宁凡没有再问,破军长旗一掀,将她整个人包住,自己则紧握缆绳,纵身跃入崖下。
身后,旧山陡然倾覆!
整座山峰如同被火蛇啃空,从中间坍塌成两半!
营地瞬间溃散,无数兵将呼号逃离!
而在那崖下的寒渊水面,一盏暗红色的灯,悄然浮起,宛若新生。
宁凡抱着苏浅浅,重重坠入冰水之中。
他最后看到的,是她胸前那枚火灯——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