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初夏特有的轻盈质感,穿过教工宿舍楼那棵茂盛的香樟树,在洁净的窗台上跳跃着,洒下细碎温暖的光斑。林雪萍刚刚放下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母亲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萍萍,昨晚的鱼汤都喝完了吧?我今早熬了点红豆沙,放在保温杯里了,张妈说等下明华来接你的时候给你带过去。】
指尖在微凉的屏幕边缘轻轻滑过,一股暖意伴随着食物的想象悄然浸润心头。母亲总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投注无限的心意,如同昨夜那份静候的鱼头豆腐汤,也如今朝这特意叮嘱送来的温热红豆沙。她唇角微微上扬,迅速回复:
【妈,都喝光了,暖暖的真舒服。红豆沙也留着晚上喝,您别太累着自己。】
信息刚发送出去,窗外就传来了两声熟悉而短促的汽车喇叭声。林雪萍立刻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去。江明华那辆洗得锃亮的黑色城市SUV已经停在了楼下花圃旁。他今天没穿西装外套,只穿了件款式简洁的烟灰色polo衫,卡其色长裤显得腿型修长利落。他似乎正靠着车门低头看着手机,阳光勾勒出他侧脸清晰的轮廓和专注的神情。像是有所感应,他忽然抬起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窗边她的身影,随即扬唇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爽明朗。他收起手机,朝她挥了挥手。
林雪萍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赶紧也朝他回以笑容,随即转身快步收拾起自己简单的帆布包——里面除了必备的遮阳帽、防晒霜、饮用水和小零食,还有一本关于江南民居风格演变的薄册子。昨晚江明华在她处理完学校的事情后,靠在床头跟她提起周末的安排:他父亲的老友有一片亟待修缮的旧民居区,位于市郊一个临水的老街区,是保存尚好的晚清、民国时期建筑群,许多结构和装饰细节都非常有研究价值,他受父亲所托,也出于职业兴趣,需要去做一次实地测绘摸底。他当时搂着她的肩,语气带着点期许和诱哄:“一起去?那里挺安静的,老房子很好看,拍点照留点资料,当散心,帮我参谋参谋?顺便…躲开点老爷子,他肯定要啰嗦改造方案的。”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让她根本无法拒绝。
“好。”她记得自己当时是那样回答的,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和隐秘的甜蜜。
下楼,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干净清爽,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车载空气清新剂的淡雅气息。
“没等太久吧?”江明华启动车子,侧头看她,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她今天穿着的米白色亚麻长裙上,“张妈让我一定把这红豆沙交到你手里。”他拿起放在中控台储物格里一个裹着保温布的红色保温杯递给她,“她还念叨,让你别光顾着看我干活,也要看风景,多休息。”
林雪萍接过那个还带着车内冷气余温的保温杯,手指触及到布料的柔软和杯身金属的凉,那份沉甸甸的、来自两个家庭的关怀让她心头温热。“替我谢谢张妈。”她低声道,将杯子小心放进自己帆布包的侧袋里,“你也跟伯父打个预防针了?别把咱们当苦力使唤。”
“说了,老头说那地方僻静得很,正好让我们过二人世界。”江明华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车子平稳汇入车流,他语气轻松,带着点揶揄,“不过,他特别叮嘱,有几处精致的砖雕和木窗花棂,一定要拍高清细节图给他存档,估计是心里痒痒了。”
林雪萍忍俊不禁,眼前浮现出江老爷子那副对老物件痴迷又急切的可爱模样。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在江明华握着方向盘的手臂上投下流动的光影,烟灰色polo衫的布料随着手臂动作泛出柔和的肌理光泽。一种恬静而安稳的幸福感,如同初夏和煦的微风,随着飞驰的车辆,缓缓充盈了车厢的空间。
大约四十多分钟后,喧嚣的城市被远远抛在身后。车子驶入一片相对宁静的区域,道路开始变得狭窄,两旁出现青砖黛瓦的旧宅院墙,高大的梧桐树撑开浓密的树冠,在路面上投下清凉的斑驳光影。空气中飘散着水气、青苔和某种老旧木头在阳光下微微散发出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街区深处的一个相对完整的小院落群。院门口,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早已等候多时,正是江父的至交好友——曹老伯。
“明华!哎呦,这位就是雪萍老师吧?老江跟我夸了不知多少回!”曹老伯热情地迎上来,目光慈祥地看着林雪萍,“辛苦你们专门跑一趟了!这老宅子要是没人管,再过几年怕是要塌咯……” 他絮絮叨叨地介绍着老宅的历史和现状,语气里满是珍视和不舍。
林雪萍微笑着与曹老伯寒暄几句。江明华已经快速从后备箱拿出了他的测绘工具:结实的三脚架撑开,安装上轻便的全站仪(用于高精度测距测角的仪器),将配套的手持控制器连接好,接着又摊开一个可折叠的轻便绘图板,夹上厚厚的印有坐标格网的图纸,旁边挂着各色粗细不同的绘图笔和比例尺。他动作麻利,神情专注,工作时那份严谨和投入,与平时生活中的闲适温和截然不同,却散发出另一种沉稳的魅力。
“雪萍,”江明华调试好全站仪的目镜,冲她招招手,那声称呼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温柔,“来,帮我按着这里,我需要对中。”他指了指支架底部的一个水平气泡校准点。整个院落里异常安静,只有远处隐约的市声、夏虫初鸣,以及枝头不知名的鸟儿清脆的啼叫。
林雪萍依言走过去,俯身轻轻按住那个位置。两人靠得很近,她的视线恰好落在他操控全站仪的手上。那双手骨骼匀称,指节分明,在精密仪器上调校角度的动作流畅而稳定。她能看到他垂眸时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鼻梁挺直的线条,以及下颌线绷紧时流露出的那份一丝不苟的专注。
仪器发出轻微的电子音调。他调整着角度,然后说:“好了。”声音很轻,几乎是耳语,带着工作状态特有的平稳低沉,却像羽毛轻轻搔刮过她的耳膜。
阳光斜斜地铺洒在斑驳的青砖墙上,映照着岁月侵蚀留下的深深痕迹。江明华开始投入工作。他时而举着全站仪对准建筑的不同角度,专注地盯着读数;时而弯着腰,用细长的钢卷尺测量门洞的高度、窗框的宽度、砖柱的间距;时而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摸那些被风雨剥蚀得色泽沉黯、雕刻花纹却依旧细腻蜿蜒的木窗格,小心翼翼地描摹着那些早已模糊了的线条走向。
测绘板就支在旁边。林雪萍看到他迅速在坐标纸上用铅笔勾勒出建筑的轮廓、关键点位,字迹清晰而有力,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可靠。她几乎能感受到他大脑中正在将空间中的每一个立体点、每一条线条精准地转化为平面上的数据与图形。
空气里弥漫着旧时光的味道,混合着草木的清香。林雪萍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站在院落里,感受着这份属于古老宅院的宁静。她拿出手机,切换成专业摄影模式,像他说的那样,去记录。镜头里,青瓦上跳跃的光斑,爬满沧桑印痕的灰墙,雕刻着缠枝莲的残损石墩,缝隙里顽强生长的青苔和小草…… 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岁月的气息。更多的时候,她的镜头会不由自主地跟随那个在宅院和测绘工具间穿梭的专注身影——他弓着背仔细丈量某一根垂花柱高度的样子;他站在阳光下仰望屋檐脊兽时,阳光勾勒出他清晰下颌线条的样子;他蹙眉凝思,在图纸上快速记录数据时,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沙沙声的样子…… 这些不经意被捕捉的瞬间,都带着一种沉静而令人心安的力量,被她默默珍藏在存储卡里,也烙印在心底。他工作时所散发出的那种纯粹、投入、严谨的气场,是另一种吸引她的特质,在日常生活之外,让她看到了更完整的心上人轮廓。
正午的太阳升到了头顶,热力渐盛。江明华终于告一段落,放下手中的卷尺,抹了一把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长时间弯腰站立,让他的腰背有些发酸。
林雪萍适时地从帆布包里拿出矿泉水递过去,又抽出一张干净的湿纸巾。
“擦擦汗。”她柔声道,走近他,很自然地抬手,用纸巾轻轻印去他额角顺着太阳穴流下的汗迹。指尖隔着微润的纸巾,能感受到他皮肤上传来的热度。
江明华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笑意,乖乖站着任她擦拭,任由清凉的水汽拂过被阳光晒得微烫的皮肤。他低头看着她,汗水在她专注的擦拭下消散,她的动作很轻,却很认真,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她睫毛低垂,近在咫尺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染上了一层柔光,细腻得能看到细微的绒毛。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那些因专注工作而暂时压下的柔情瞬间如泉水般涌起。他接过她手中的水瓶,仰头灌了几大口,清凉滑入喉咙,驱散了燥热,但心底那份被她点燃的暖意却更盛。
“饿不饿?张妈还塞了几个三明治给我。”林雪萍从他手里拿回几乎空了的瓶子,又从包里取出一个保鲜盒,里面是切得整整齐齐、夹着生菜火腿鸡蛋的厚实三明治。
“饿!饿扁了!”江明华夸张地揉揉肚子,拉过院墙角落里一张布满灰尘但尚算完整的藤编小凳擦了擦,招呼林雪萍坐在旁边一棵大梧桐树伸展出的浓密树荫下。风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带来树荫下的丝丝凉意。两人肩并肩坐在小凳上,膝盖轻轻碰在一起,分享着简单却滋味丰足的三明治。林雪萍看着江明华大口吃着,眉宇间是工作告一段落后的松弛和满足,自己也小口咬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吃完简单的午餐,短暂的休息时间格外惬意。江明华靠在背后粗糙却带着岁月温度的斑驳灰墙上,闭目养神。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脸上跳跃着细碎的光点,将他英挺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深邃。林雪萍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手中轻轻把玩着刚才从地上捡起的一片脉络清晰的梧桐树叶。四周是彻底的静谧,只有自然的声响和两人平缓悠长的呼吸声。这一刻的安宁仿佛抽离了尘世,只剩下老宅的呼吸,风的轻吟,和近在咫尺、彼此依靠的体温。
她悄悄侧头凝视他安静放松的睡颜,几缕被汗浸湿的黑发不羁地垂落在饱满的额角。她忍不住伸出手指,用树叶那光滑冰凉的边缘,极其轻柔地、带着点顽皮地,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温热的嘴唇。
那微凉的触感让江明华几乎在瞬间就睁开了眼睛。浓密的睫毛扬起,眸子里没有一丝初醒的迷蒙,只有亮得惊人的笑意和促狭,精准地捕捉了她还未收回的手和脸上那点小小的被抓包的局促。
林雪萍的手指还捏着那片树叶,僵在半空,脸颊迅速升温。
江明华眼底的笑意更深,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她躲开的力度。他的目光灼灼,牢牢锁住她泛红的脸颊和微微睁大的眼睛。他微微倾身,距离骤然拉近,近到两人的呼吸几乎都交织在一起,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淡淡汗水的气息。梧桐叶的脉络在她指腹留下清晰的印痕,被他的大手覆在其下。他没有立刻吻上去,只是用这种无声的、充满占有欲和温情的靠近,表达着方才她那一下蜻蜓点水般的撩拨所引发的心海波澜,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心跳声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就在这个暧昧气息达到顶点的瞬间,一阵由远及近、略显急促的少年脚步声打破了这满院的静谧!
“哥!雪萍姐!”
江韵华的大嗓门在古老的院门外响起,紧接着,院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穿着一身宽大运动t恤和短裤、额头上还带着运动后微汗的江韵华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跟他一起出现在门口的,还有穿着一身清爽淡绿色棉质连衣裙、长发简单扎成一个高马尾、脸上带着恬静笑意的许清瑶。两人手里都抱着东西——江韵华抱着几本厚书和一个帆布袋,许清瑶则提着一个看起来挺专业的相机和一些图纸。
“呃……” 江韵华显然没料到进来后会撞见这样一幅景象,他那声呼唤戛然而止,看着自家大哥和大嫂距离近得几乎贴在一起的脸,以及两人之间那明显被打断的、弥漫着粉红泡泡的暧昧气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貌似闯祸了。他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表情僵住,眼神在自家哥哥隐含“杀气”的警告目光和林雪萍骤然红到耳根的面颊之间飞快地瞟动。
许清瑶显然也看到了,她脚步微顿,秀丽的脸庞上那抹浅笑却丝毫未变,甚至眼底掠过一丝洞悉的促狭笑意,仿佛早就习以为常。她落后江韵华半步,目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林雪萍指间那片还没来得及扔掉的梧桐叶,以及江明华那带着无奈和警告扫向他弟弟的眼神。她的笑容愈发甜美,但聪明地保持了沉默,微微侧身站在树影里,避开了尴尬中心。
江明华在看到弟弟和许清瑶出现的那一刻,眼中的柔情和旖旎瞬间化作了被打断的不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回墙上,同时飞快地松开了握着林雪萍手腕的手(虽然手指在离开前还不忘安抚性地捏了一下她的指尖),用一种刻意拉长的、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声音问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曹伯伯没跟你一起?”
林雪萍反应极快,在江明华松手的同时便迅速收回了手,顺势将那片“罪魁祸首”的梧桐叶丢在脚边的草丛里,脸上努力维持着镇静,但红晕还是从脸颊蔓延到了耳后。她清清嗓子,站起来,先是对着门口的江韵华和许清瑶温婉一笑,试图驱散空气中的微妙:“韵华?清瑶?好巧啊。你们这是……”她的目光落在他们带来的东西上。
“啊!那个……”江韵华这才从自家大哥的眼神威慑里回神,挠了挠后脑勺,赶紧转移话题,他举起手中的帆布袋,“妈让司机张叔给你们送点冷饮和新鲜水果,正好我和瑶瑶去书城买完竞赛辅导书,就顺路接过来送一趟。”他指了指帆布袋,“曹伯伯在巷子口遇到几个老熟人聊天呢,我们就先进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大哥,又瞟了一眼许清瑶,见许清瑶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微笑,心里有点发虚。
“是啊林老师,”许清瑶适时地接过话头,走上前几步,将相机和图纸轻轻放在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石桌上,她的声音清甜而从容,很好地缓解了刚才的尴尬气氛,“韵华说这边老宅特别有韵味,我最近在收集一些关于本地古建筑与现代科技融合的灵感,打算用在省里那个建筑微缩模型设计大赛的选题上,就厚着脸皮跟过来开开眼界了。”她落落大方地解释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古朴的院落,当目光掠过树荫下那个明显带着被打扰不爽但又强忍着没发作的江明华时,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一点。她甚至眼尖地看到,在江明华摊开放在绘图板上的那张测绘稿纸某个角落空白处,有一个小小的、用铅笔潦草勾勒的、类似叶子形状的涂鸦。
江明华看着弟弟和许清瑶,特别是注意到许清瑶投来的那促狭了然的一瞥,他捏了捏眉心,认命地站起身,走到三脚架旁开始检查仪器连接状态,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平稳,但仔细听还是能察觉一丝硬邦邦:“既然来了,就把东西放下吧。水果冷饮谢谢你们了。”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江韵华,“你,别光站着,去车里帮我后备箱拿一个新的笔记本出来,顺便看看测距棱镜反光镜有没有备用电池,我这组的快没电了。” 他精准地指使着弟弟干活,顺便把他“流放”到院外去拿东西,显然是刚才那幕被撞破“好事”还有点没好气。
“哦,哦!好!” 江韵华如蒙大赦,立刻应声,把手里的书和帆布袋放在石桌上,转身就小跑着出去了。
许清瑶看着江韵华略显慌乱的背影,抿嘴笑了笑,没有跟上去,反而留在原地,对着林雪萍甜甜地问:“林老师,能麻烦您帮我看看这个角度好吗?我想拍几张屋顶脊兽和后面新城区天际线的对比效果,这种古今对撞的图景应该会很有冲击力。”她举起手中的专业单反相机。
“当然可以。”林雪萍立刻应道,走过去,开始和许清瑶低声讨论起取景角度、光线明暗对比等摄影技巧。女生们很快沉浸在构图和光影的探讨中,刚才那点小小的尴尬仿佛从未发生过。
院子里只剩下江明华检查和调试仪器的声音,以及两个女生轻柔的交谈声。不久,江韵华抱着新的笔记本和电池小跑着回来了。
“哥,拿来了!”他将东西递给江明华。
江明华“嗯”了一声接过,开始埋头给仪器更换电池。江韵华凑过去,看着测绘板上那复杂的点线结构图,又看看仪器上不断变化的显示屏数字,好奇心终于占了上风,也忘了刚才的“撞破门事件”,小声问:“哥,这个数据…是用来算那个屋檐挑出的比例的吧?我记得书上好像有个公式……”他指的是建筑结构相关的理论公式。
江明华手上动作没停,瞥了弟弟一眼,言简意赅地解释:“嗯。根据实测的长度和角度数据反推倾斜比,还要结合承重估算……” 他说了几个专业术语,语速很快。
江韵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江明华的耳朵说:“哎哥,你说瑶瑶她们那个建筑微缩模型大赛…要体现科技感,又要有传统元素融合…除了传感器灯光什么的,如果用激光雕刻复刻咱们现在看到的这种老木窗花纹,再嵌入微电路点阵显示传统纹样的演变过程…会不会太花哨了?” 他眼中闪着年轻人特有的、追求创新与新奇的兴奋光芒。
江明华听着弟弟天马行空的建议,手下精确地完成了电池更换,眉头微蹙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可行性。阳光落在他拧紧仪器螺丝的专注侧脸上,几滴汗珠再次沿着鬓角滑下。片刻后,他才开口,声音不高,带着实际操作的严谨点评:“想法可以,但要注意比例协调。科技元素是为理解文化服务的,不能喧宾夺主。微电路点阵…成本控制和技术稳定性也要考虑。你可以先让清瑶设计几个效果草图看看再说。不过激光复刻精度对木材要求很高,成本……”他没有立刻否定,而是提出了几个非常实际的思考点。兄弟俩在图纸和仪器前低声讨论起来,专业词汇和测量数据在他们之间流淌。
另一边,许清瑶调试着相机,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树荫下那一角。镜头里,穿着米白长裙的林雪萍正仰头指着远处一片形态特别的瓦当仔细讲解着什么。但在按下快门的瞬间,她的焦点却微妙地偏移了,捕捉到了不远处测绘工具旁,江韵华正微蹙着眉,神情无比认真地凑在他哥哥耳边听他讲解技术难点时,那专注而充满求知欲的侧脸线条,以及阳光下他运动服下隐隐显露出的少年精瘦的手臂线条。林雪萍的声音在耳边温柔流淌,许清瑶却感到自己的心跳,在这个安静的午后,为了树荫下那个专注听讲的少年,漏跳了一拍。等她反应过来调整回焦距时,脸颊也悄悄地晕开了一抹微红,比方才林雪萍的那抹红晕浅淡许多,却同样真挚。
江韵华听完哥哥的分析,眼中先是有点小小的“被现实打败”的沮丧,但随即释然,毕竟哥哥说的都是实话。他点头:“也是,还是先想点更落地的方案……哎,瑶瑶?”他转头想去找许清瑶讨论,却发现她正举着相机对着自己和哥哥这边,神情有些怔忡。
“嗯?”许清瑶被他一叫,立刻放下相机,脸上那点不自然的红晕迅速褪去,换上那副常见的、带着点小骄傲和小狡黠的神情,“怎么,被明华哥敲打了一顿,脑袋清醒了?”她走过来,看着测绘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线条,又看看江韵华,嘴角扬起一丝调侃的弧度。
看着少年少女拌嘴时那种自然的、藏着心事的互动,林雪萍在一旁露出会心的微笑。而江明华已经整理好了工具,重新拿起卷尺和全站仪,准备继续剩下的测量工作了。他的目光扫过那几张年轻的面孔,最终落回林雪萍的脸上,朝她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
“继续干活吧。”他说着,率先走向宅院另一侧。林雪萍默契地跟上,再次拿起手机和那本关于民居风格的小册子,在他需要时提供一些结构描述或是帮忙查找背景资料。两人又恢复了那种配合无间的工作状态。
老宅的影子在阳光下缓慢而忠实地移动着。江韵华和许清瑶没有再多打扰核心工作。许清瑶在院落的角落、回廊、门扉前仔细地取景拍摄,寻找那些蕴含着时光质感的细节。江韵华则跟在哥哥身后帮忙打下手,递个卷尺,扶一下三脚架,或是用手机里的设计软件尝试着初步勾勒建筑草图,时而忍不住低声和许清瑶交换一下关于窗棱纹样或者砖雕技法的想法,又在她嫌弃自己想法“笨拙”的玩笑话中闹个脸红。
太阳渐渐西斜,将婆娑的树影拉得更长。完成了核心区域的测绘工作,准备收工前,林雪萍拿出了母亲叮嘱带来的红豆沙保温杯。
“冰大概化了,但应该还是凉的。”她旋开杯盖,一股清甜的豆香散逸出来。温温凉凉的红豆沙口感沙糯细腻,甜度适中。
江明华接过去,直接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着,透出一种工作结束后彻底的放松,连带着接过杯子时看向她的目光都分外温柔。夏日的风卷着梧桐树叶的声音和年轻人压低的谈笑声,带着清凉和一种蓬勃的生机感。
许清瑶和江韵华也分喝了另一瓶带来的冷饮。整理东西时,林雪萍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是江明华的母亲:
【明华,雪萍,跟老爷子打过招呼啦。周末那套老宅的照片拍了吗?老头子等不及想看,说晚上熬了冬瓜排骨汤,喊你们回来喝,带上韵华和小瑶!】
信息显示的时间是下午收工时分。林雪萍将手机递给江明华看,两人相视一笑,一种融入日常烟火气的踏实感油然而生。收好所有工具和图纸,夕阳的金辉洒满归途的车窗,也温柔地笼罩在车内的四人身上。
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江明华专注地开着车,偶尔侧头看一眼副驾上的林雪萍。林雪萍的目光则透过车窗,欣赏着车外流动的黄昏景致。后排,许清瑶靠在车窗上,看似小憩,闭着的眼睑下却睫毛微颤,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旁边的江韵华则低头摆弄着手机,屏幕上是他用软件初步勾勒的几版窗棱设计草图,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修改,时不时偷瞄一眼旁边的许清瑶,又怕被发现似的赶紧低下头继续涂改,耳朵尖又悄悄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色。
车厢内很安静,只流淌着音乐和呼吸声。夕阳的光芒在前行中将车身与他们的影子一同拉长、延展。林雪萍的目光落在江明华扶着方向盘的手臂上,车窗外的光影在他的手臂轮廓上流淌变幻。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包围着她——工作顺利完成的安心,长辈叮咛问候的温暖,夕阳归途的静谧,以及身边那个人沉稳的气息和无声散发的、让她心安的力量。
而在江明华眼角的余光里,能清晰地看到林雪萍恬静的侧脸在夕阳下勾勒出的柔美剪影,还有那微微合着的眼帘上覆着的长长睫毛的弧线。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感受着手臂上阳光的温度,仿佛也感受到了她无声传递过来的安宁。他唇角勾起,车载音乐的旋律轻柔流淌,阳光在仪表盘和车内饰上跳跃,如同他此刻心底那无声流淌的、满足而深沉的暖流。他悄悄伸出手,握住了她搭在腿边的微凉手指。两只手在方向盘下方悄悄十指相扣,没有任何对话,只有彼此掌心交换的温度,是这漫长一天、这充实午后、这夕阳归途上最美的终章。
林雪萍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温热的掌心里轻挠了一下,随即被他紧紧地攥住。她微微侧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微凉的玻璃窗上,感受着车子平稳前行的律动,透过车窗玻璃的反光,悄然注视着正用余光温柔回望自己的那双专注的眼眸。
车子驶过一片开满小花的野草地,在暮色四合中融入了回家的车流。林雪萍看到江明华趁着红灯间隙,飞快地松开她手的刹那,从窗边掠过的一株小树上顺手折了一小截细软的树枝,在仪表盘下方那片不会被其他车辆看见的空间里,用树枝的尖端在她柔软的掌心轻轻勾画着什么奇特的图案——那模糊的线条轮廓,像极了一朵绽放的梧桐花,又像一顶婚纱简约流畅的廓形……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透过车顶天窗缝隙斜射进来,恰好落在那勾勒线条的手指和她的掌心,染上一片暖融的金色。她闭上眼睛,嘴角无声而深刻地弯起,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那个装满冰镇红豆沙、似乎还留着暖意的红色保温杯。
车轮碾过归途,驶向万家灯火。在光影交替与少年少女懵懂心事交织的余晖里,属于他们的温暖故事,正随着夕阳沉落、华灯初上,缓缓步入又一段平凡却充满烟火气息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