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纱,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空气里有春日里特有的草木萌发的气息。林雪萍半眯着眼,慵懒地翻了个身,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蹭了蹭,试图抓住被窝里残余的温暖不愿醒来。昨夜修改教案熬得稍晚,此刻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着补觉。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亮起熟悉的名字:江明华。
“喂?”她接通电话,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软糯。
电话那头传来江明华清晰而温柔的声音,带着春风般的笑意:“懒猫,还没起?太阳可晒屁股了。”
林雪萍闭着眼,含糊地抗议:“……不许嘲笑老师周末赖床。”
江明华低笑,那笑声透过电波清晰地熨贴着她的耳膜,让她脸上不自觉也带了笑意。“好了,不笑你。不过,林老师,你今天有个重要任务。”
“嗯?”她终于睁开眼,带着一丝好奇和刚睡醒的茫然。
“老爷子交代的那个差事,上周跟你提过的,”江明华提醒道,“陪我去看看那处他想研究测绘的老房子。就在城西那片老巷子里。我刚刚又查了下,说是个民国时期的私家洋楼,有点意思。早餐半小时后到,快起床,我马上来接你。”
“哦!对哦!”林雪萍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想起上周收到的那条短信。她也好奇起来,“好,我马上起!”电话那头的江明华似乎能想象到她此刻手忙脚乱的样子,笑意更深地挂了电话。
窗外的阳光似乎都因为即将开始的小冒险而变得更加明媚。林雪萍掀开被子跳下床,飞快地梳洗,换上了一身舒适的米白色针织衫和卡其色休闲裤,将长发松松绾了个低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雅的颈线,既方便活动又不失清爽利落。
刚收拾停当,楼下就传来熟悉的汽车鸣笛声,短促而清亮。她抓起一个帆布挎包跑下楼。江明华的车已经停在楼前,他靠在打开的车门上,一身深蓝牛仔衬衫配同色系工装裤,衬得肩宽腿长,线条干净利落,手里还拎着两个纸袋,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给你的,热的。”他递给她一个纸袋,里面是新鲜出炉、金黄油润的叉烧酥和一杯温热的豆浆。另一个袋子显然是他自己的早餐。
“谢谢明华哥!”林雪萍眼睛一亮,开心地接过来。他打开副驾的车门,很自然地护着她头顶,让她坐进去,自己才绕到驾驶位。
“豆浆别撒了,还有,”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压低声音,“刚才是谁让我别叫老师来着?”
林雪萍刚咬了一小口叉烧酥,酥皮簌簌往下掉,闻言脸微微一红,嘴里塞着东西含混地反击:“此一时彼一时也……司机同志,专心开车!”她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惹得他开怀大笑。车内很快弥漫起叉烧酥的咸甜奶香和豆香,还有两人之间轻松愉悦的氛围。车子平稳地驶入车道,穿过周末早晨不算拥挤的街道,向着城市沉淀着旧时光的西北角而去。
与此同时,城东市立自然博物馆巨大的玻璃穹顶下,正聚集着一批穿着统一校服的初高中生,由几位年轻老师带队。今天是市内几所学校“科普实践日”的联合活动,生物教研组的任务,林雪萍的同事代为带领她任课的班级。人群里,一个娇小但自带光芒的身影尤为引人注目——许清瑶。
她穿的是和大家一样的校服,却仿佛比别人多了一层光晕。清爽的马尾辫随着她走动的节奏轻轻晃动,阳光从穹顶洒落,在她光洁的脸庞和纤细的脖颈上跳跃。身为校庆学生负责人之一,她对馆藏和活动流程都很熟悉,此刻正和另一位学生干部一起,拿着平板电脑和老师确认稍后的小组讲解安排。她的神情专注,语速清晰,展现出与年纪不符的组织能力。
她的出现仿佛一个磁场,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不乏男生仰慕和惊艳的注视。高二(3)班队伍的最后,江韵华懒洋洋地斜挎着背包,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他不经意间抬眼,目光也落在了人群中央那个靓丽的身影上,顿了顿。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默默摘下一只耳机挂回耳朵上,像是确认了什么,然后别开头,望向远处巨大的恐龙骨架模型区,双手插在裤袋里,一副“我就随便看看,一切与我无关”的疏离模样。然而,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什么硬质的东西。
博物馆入口处的喧嚣和明亮的阳光,被老城区幽深的巷子隔绝在外。江明华的车停在一处略显陈旧的、写着“历史风貌保护区”的牌子附近。两人下车步行。
青石板路,两侧是斑驳的青砖高墙,墙缝间爬满深绿的藤萝嫩芽。墙头上偶尔探出几枝开得热烈的迎春花或不知名的野花。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青苔味、阳光晒在砖石上的尘土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时间沉淀后的安宁。行人稀少,只有鸟鸣声声入耳。
江明华自然地牵起林雪萍的手,指尖温暖干燥。林雪萍拎着那个装着空早餐袋的帆布包,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老城区她也来过,但像这样深入到未经商业开发、保存着原始生活痕迹的老巷子深处,还是第一次。
“前面应该就是了。”江明华对照着手机地图,领着她在巷子深处拐了个弯。
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灰白色的二层西式小楼静静地伫立在几株高大的法国梧桐下。它不像常见的里弄洋房那样拥挤,反而拥有一个约摸四五十平米、铺着旧石板的小前院。院落一角爬满了茂密的常青藤,几乎将一侧低矮的院墙覆盖。小楼的墙体是洗石子工艺,虽有些岁月侵蚀的痕迹,但骨架硬朗,比例优雅。宽大的拱形门窗嵌着老旧的绿色玻璃,二楼的露台带着精巧的铸铁栏杆,样式古朴,明显与周边后来搭建的建筑风格迥异。
“哇……”林雪萍轻声赞叹,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门扉,“真漂亮,有种被时光遗忘的宁静感。”
“嗯,”江明华也目露欣赏,“典型的折衷主义风格,细节处理很耐看,而且这种独立的小院在老城区太稀罕了。”他职业病发作,眼神已如同尺子般量度起门廊的柱式比例、窗楣的线条走向。“老爷子说得没错,测绘点选得很好。进去看看?”
院门虚掩着,没有上锁。院内杂草丛生,但被刻意清理出一条小路。一位穿着朴素、两鬓斑白的老先生正在院子一角的石桌旁泡茶,面前摊着图纸、卷尺和一些简单的测绘工具,显然等候多时。他是博物馆的老馆员,也是这处建筑的日常看护者。
见到他们,老人热情地起身招呼:“是小江吧?还有这位女同志,来来来,请坐,茶刚泡好。” 他打量着林雪萍,“这位是?”
“顾老您好,这是我女朋友,林雪萍。”江明华介绍道。
“顾老您好。”林雪萍微笑着打招呼。
“哦,好好好!郎才女貌啊!”顾老笑呵呵地给两人倒上热茶,“这地方,平时少人问津,难得年轻人还感兴趣。喝茶,先看看图纸,小江你是行家,给老头子参谋参谋。”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普洱的醇厚香气。顾老展开图纸,开始介绍他对这座旧楼的结构理解、历史渊源以及他认为值得关注的重点部位。江明华很快进入状态,专注地与顾老讨论起来,手指在图纸上比划,探讨着屋顶角度带来的采光问题、某个木制拱券是否还能承压等等专业细节。
林雪萍不太懂建筑,安静地坐在旁边石凳上。她环顾四周,春日阳光透过茂密的梧桐叶洒落下来,光斑跳跃在陈旧的石板地、青苔斑驳的墙面、以及顾老苍老而带着热忱的脸上。时间在这里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江明华认真工作的侧脸在光影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锐利而专注。她看着,心底生出一种混合着欣赏、爱恋和温暖的奇异感觉。
等待他们的讨论间隙,她轻声对江明华说:“我去里面参观一下?”
“好,注意脚下,地面不平。”江明华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顾老这里还得多请教一会儿。”
“嗯,你们慢慢聊。”林雪萍会意,拿起自己的帆布挎包起身,对顾老笑笑,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那扇开敞的雕花木门内。
屋内光线幽暗,空气里有旧木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举架很高,巨大的门厅残留着昔日马赛克地面的残缺痕迹。水晶吊灯早已拆走,只留下华丽的天花线脚。空间分割成了数个格局不同的房间,有些门框已经腐朽变形。她缓步走着,高跟鞋踩在空荡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被放大的回响。
在一处临窗的位置,阳光从高大的拱窗外斜射而入,照亮空气里飞舞的微尘。角落里,立着一座落满灰尘、样式古老得如同电影道具的立式钢琴,琴盖紧闭,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褪色的绒布小熊。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
林雪萍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窗棂上岁月留下的蜿蜒裂缝,想象着很多很多年前,或许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曾在这里弹琴,也许穿着西装的男主人曾在窗边看报,孩童的笑声曾在这些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门厅传来脚步声,是江明华结束了与顾老第一阶段的热烈讨论进来了。他的视线第一时间捕捉到了站在光柱里微微出神的林雪萍。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侧脸静谧柔和。他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目光也落在那架钢琴和小熊上。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对过往时光的想象:“你觉得……这里以前的主人,会是什么样的家庭?”
林雪萍没有回头,轻声道:“一定很幸福,也一定有离别和思念。”她看着那只小熊,“也许,这是某个孩子的心爱之物,被遗忘在了世间角落。”
江明华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记不记得,高中时学校附近那条快拆了的老街?”
林雪萍一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记得啊。好多卖旧书和小吃的摊子。每次放学路过,你总要买两块那种特别甜的桂花定胜糕给我,我不爱吃,你还硬塞……”
“谁让你那时候那么瘦,风一吹就跑似的。”江明华理直气壮地接话,嘴角噙着笑,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那个短发齐耳、微微皱眉、被塞了甜糕又不好意思拒绝的女孩。“后来老街拆了,我们还在最后一天跑去,在墙角的涂鸦上写了名字。”
“你还说!”林雪萍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无奈又好笑的红晕,嗔怪地看着他,“害得我紧张了好几天,生怕被班主任看到批评!” 那时的他,张扬又有点混不吝,而她在老师面前永远是好学生的乖乖女形象。
“可惜啊,”江明华目光望向窗外的庭院,梧桐叶沙沙作响,“当时写的名字,连同整条街,都没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惋惜,并非只是对老街,更是对那段无法复刻的、莽撞又纯粹的少年时光的追忆。
“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显得珍贵吧。”林雪萍轻声说。她转过身,和他并肩望着窗外。阳光洒在他肩头,拉长了两人重叠的影子。
就在这一片静谧的旧时光里,江明华忽然侧过头,目光深沉地锁定了她。林雪萍感受到那目光的灼热,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热。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一小步,却被对方有力的臂膀轻轻揽住了腰。下一秒,一个带着青苔气息、微凉却又无比温柔、珍重的吻,轻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没有任何情欲的炽烈,只有纯粹的眷恋与无声的陪伴誓言,仿佛在承诺一起守护属于他们的、以及未来那些尚未书写的故事。
不远处,顾老戴着老花镜,正慢悠悠地用卷尺丈量着门厅柱子的尺寸,对年轻人这点温存的小互动,只是乐呵呵地笑了一下,像看着春日里自然而然开出的第一朵花。
林雪萍的帆布挎包放在旁边的矮几上。手机屏幕悄然亮了一下,是她为班级活动建的临时群,同事发来了几张博物馆现场的照片。其中一张的角落,许清瑶正站在巨大的海百合化石前,面对一群学弟学妹做着讲解,她姿态落落大方,笑容明媚自信。而照片边缘的恐龙骨架展区后面,一个穿着校服双手插袋、看似漫不经心欣赏展品的身影,正是江韵华,角度问题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自然博物馆巨大的天幕下,人群分散在各个展厅。江韵华确实溜到了恐龙区附近,靠着玻璃展柜,视线却并不在那些史前巨兽的骸骨上。刚才群消息里照片的角度他自然没看到,但他能看到不远处的许清瑶。
“同学们请看,这片叠层石化石,是地球早期生命——蓝藻留下的重要证据之一……”许清瑶清亮的声音从化石展区飘过来,周围聚拢着一群仰着头的初中生。她今天特意扎了个活力十足的高马尾,穿博物馆发的讲解员小马甲,显得既专业又亮眼。这化石区其实轮不到她这种高中生深度讲解,只是人多时她过来帮忙维持一下秩序,顺带普及点基础。
江韵华的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头,停留在她身上几秒。她正耐心地回答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生的问题,微微弯着腰,侧脸线条柔美。他喉结不易察觉地滑动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展柜里那只暴龙的头骨模型,仿佛在研究它的牙齿结构。耳朵里音乐声开得并不大,背景里混杂着各种人声和脚步声。
讲解告一段落,人群在老师的带领下往下一个展区移动。许清瑶松了口气,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眼角余光却瞥见展区入口柱子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准备转身融入参观的人群中。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江韵华!” 她清脆地喊了一声,快步追了过去。
江韵华脚步一顿,身体似乎僵了零点五秒,才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表情管理得极其优秀,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哟,好巧”的敷衍:“嗯?许清瑶?你在这儿干嘛?”
“维持秩序呗!我还想问你呢,高二的活动范围在主展厅吧?你怎么溜达到古生物区了?偷懒?”许清瑶走近,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歪头看着他,大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促狭的审视,仿佛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
江韵华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跳,立刻摆出他那副标志性的、带点不耐烦又有点拽的模样:“无聊,那边人挤人。这儿清静点,看看骨架不行?”理由无懈可击,语气相当之硬气。
许清瑶“哦”了一声,拖长了调子,显然不太信。她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注意到他耳廓似乎有点可疑的泛红?大概是她看错了,阳光晃的?她的注意力很快被他刚才似乎想往口袋里藏的手吸引。
“你手里拿的什么?”她眼尖,直接问了出来。
江韵华心里咯噔一下,刚才在群里看到照片,心头一热差点拿出来……幸好没!他强作镇定,把手从兜里完全抽出来,摊开,掌心空空:“什么什么?你能不能不疑神疑鬼?”声音比平时略高了一点点。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腼腆的初三男生,在同伴小声的怂恿下,红着脸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许清瑶身后,手里捏着一个蓝色的信封。“许……许学姐?”男生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许清瑶闻声疑惑地回头:“同学?有事吗?”
江韵华几乎是同时抬眼望过去,看清那男生手里捏着的东西,心里瞬间一片了然。那蓝信封太眼熟,简直就是学生时代传递心意的“标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瞬间的酸涩,有果然如此的嘲弄,还有一点意料之外的烦躁。但他没说话,只是靠回展柜边,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双手又插回了口袋,指尖在布料下用力地蜷缩了一下,感受着那里一个方形硬物的棱角——是两张昨晚刚买的、很难抢的新上映科幻大片首映票。
许清瑶看着眼前的学弟和他手里的信,脸上的惊讶和不解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却带点疏离的平静。她经历过太多次类似的场景。她没有立刻去接那封信,也没有大声呵斥让对方下不来台,只是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真诚地看着对方,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到附近几个同学耳中:“谢谢你,同学。你的心意我明白了,真的很感谢你的认可。但很抱歉,我现在的主要目标是高考,不想分散精力。而且,”她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扫过一旁置身事外的江韵华,语气变得特别真挚,“我觉得学生时代的心动,是很美好的感情,但放在心里好好珍惜它纯粹的样子也许更美好。你看,就像刚才的叠层石,它们凝固的是远古生命最初的、最本真的形态,经历千万年依旧动人。有时候,让一些感情停留在最美好的阶段,不去打破它,或许是最尊重它的方式?你说呢?”
那初三男生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引经据典(甚至引用了化石)的拒绝,愣愣地看着她,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周围的窃窃私语也小了下去,几个本来准备起哄的学生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学姐说得对。”男生结结巴巴,脸更红了,把那封信飞快地塞回自己校服口袋,“对……对不起学姐!”说完,拉着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同伴,逃也似的跑掉了。
风波平息。许清瑶轻轻舒了口气,转过头,发现江韵华还靠在展柜边,双手插兜,表情……有点古怪?好像想笑又有点想生气?嘴角微微抽动。
“你干嘛那副表情?”她没好气地问。
“没什么。”江韵华清了清嗓子,终于把那点古怪的表情压下去,又变回那副懒洋洋欠揍的样子,“就是觉得……许老师你现在拒绝人都能讲出化石理论了?水平见长啊!” 他把“老师”二字咬得有点重,像是嘲弄,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松了口气的光芒?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心跳加速——因为她那句“放在心里好好珍惜它纯粹的样子”,似乎真的触动了他什么,让他口袋里那两张硬质票片的棱角,似乎都变得没那么硌人了。
许清瑶脸一红,有点恼羞成怒地剜了他一眼:“你管我!我这是言传身教!总比你这种明明想看热闹又装得一脸冷漠的人强!”她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身走去帮另一拨刚进化石区的学生团队指路,马尾辫在她脑后甩出骄傲的弧度。只有转身的刹那,无人可见的角度,她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悄悄弯了一下——为自己机智的拒绝,也为刚才江韵华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罕见的吃瘪表情。
江韵华望着她融入人群的背影,插在口袋里的手依旧紧握着那两张电影票。他没有立刻离开,目光追随着那个被几个学生围住、正耐心讲解的背影,脸上的疏离冷淡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专注和一种他自己也未曾深究的、纯粹的欣赏。她的光芒,确实无需任何尘世的情书来点缀。口袋里的棱角渐渐被掌心的温热熨平。
老城区的小院里,阳光偏移,将梧桐树的影子拉得更长。经过几小时的测绘讨论和现场初步勘验,江明华收获颇丰。顾老也心满意足,留两人喝了会儿茶。
告辞出来,重新走在青石巷子里。夕阳的余晖将每一块青砖都染上温暖的橙红色,墙头上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曳。江明华手里拿着重要的测绘笔记,林雪萍背着她的帆布挎包。巷子深处飘来一阵极其诱人的香甜气息。
“这味道……”林雪萍鼻翼翕动,脚步慢了下来。太熟悉了!油、蛋、奶混合着糖的焦香……这分明是她学生时代放学路上最渴望也最“罪恶”的味道之一!
循着香味找去,果然在巷子口看到一辆小小的、不起眼的旧三轮车改造的路边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阿婆正熟练地用特制的模具在铁板滋滋作响的热油上翻转,做着一种小小的、蛋奶香四溢的金黄色点心——鸡蛋仔。
“阿婆,来一份。”江明华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他显然也想起了什么。林雪萍惊讶地看着他掏出手机付钱。
不一会儿,老阿婆用纸袋包好一份刚出炉、冒着腾腾热气的鸡蛋仔递过来,每一颗都圆鼓鼓的,表皮酥脆金黄。江明华接过,很自然地递到林雪萍面前:“喏。”
林雪萍看着眼前这小小一包滚烫的、带着童年回忆的“奢侈品”,又看看江明华,两人眼中都盛满了心照不宣的笑意。时光流转,站在老城区的暮色里,分享这一袋子刚出炉的热腾腾鸡蛋仔的,不再是偷偷摸摸藏着零花钱的高中生,而是可以光明正大牵着手、并肩走向未来的恋人。她把纸袋捧在两人中间,小心地拿起一颗送入口中。那熟悉而朴素的美味,裹挟着旧时光的暖意,和此刻身边的坚定温暖一起,在舌尖弥漫开来,又悄悄流入了心底最深、最柔软的地方。
夕阳沉入远处的屋檐,巷口的路灯依次亮起。他们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共同捧着那袋温暖的鸡蛋仔,一步一步,踏着青石板的微光,走出老巷的寂静,汇入城市华灯初上的街道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