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清晨六点,江城市还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晨霭之中。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一两个早起晨练的老人,脚步不紧不慢。路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与逐渐明亮的天色做着最后的抗争。
然而,江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内却灯火通明,气氛紧张压抑。连续两夜未眠的程望,身形略显疲惫,却依然身姿挺拔地站在玻璃墙前。他的目光紧紧落在办公区深处那块立有地图的展示板上。
地图上密密麻麻地贴着数十张照片、证据标识、路线图,还有三条用红线标出的逃逸路径。最粗的一条红线,从江城博物馆起始,一路延伸至南城区废弃厂房,最后在湘渝交界的一片山区戛然而止。这条红线就像一条诡异的蛇,蜿蜒在地图上,似乎在诉说着案件的扑朔迷离。
程望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一众警员,声音略带沙哑却无比坚定:“布网,把湘渝山区两公里内的加油站、旅馆、道路卡口全部排查一遍。从6月10号凌晨三点至今,有任何可疑越野车出没的记录,都归档上报。”
网安组长顾昱眉头微蹙,思索片刻后说道:“程队,其实在之前类似案件处理过程中,我们就预感到这次犯罪团伙可能逃窜至湘渝山区附近。所以,从昨天开始,我们就着手与当地公安取得联系,初步沟通协作事宜。刚刚您下达指令前,我们已经正式建立了临时协作组,目前他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始人工巡查监控,预计两个小时内反馈。”
程望微微点头,面色依旧凝重:“沈峤是技术主脑,林呈是文物识别专家,王同斌是外围执行,三人构成一支典型的‘高智盗宝三人组’。但他们作案后没有立即逃离,而是选择藏匿,这不符合正常犯罪心理。”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继续说道,“如果他们还留在境内,那一定是为了销赃或‘二次回收’。”
“二次回收?”队员周予满脸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
程望神色严肃,拿起桌上的资料,说道:“从博物馆实际损失来看,案发时只发现一件器物丢失,还是通过后台清点才发现的。如果三人潜入仅为一件藏品,代价太大。而且,他们设计的系统入侵路径极为复杂,足以支持‘批量调包’。”程望顿了顿,翻开桌上的一份初勘报告,“而这些调包手法不是粗糙赝品替换,而是细致临摹、标签置换、甚至连内部物流记录都伪造得几可乱真。”
刑侦组成员江萱接口道:“意思是,还有其他文物已经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调包?”
程望眼神坚定:“必须重新梳理展品。我们不能等审计部门发现问题,要提前两步——所有在案发当晚进入或短暂停留过‘特展馆一号’的藏品,逐件抽检。”
……
当晚,夜色如墨,程望亲自带队进入博物馆文物库房。库房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灯光昏黄而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夜间这里空无一人,寂静得有些可怕,只有众人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
馆方留守的文物登记员黄涛一脸倦色地搬开了最后一件展柜中的物品。程望戴着手套,缓缓蹲下身,手中的强光手电发出一道明亮而集中的光束,他细致地检查瓷瓶底部的铭文与微刻标识。
“编号、标签、雕刻都符合。”他一边对比手中的资料,一边自言自语。
“但这不等于是真的。”黄涛有些迟疑地说。
程望闻言,目光立刻落在黄涛身上,眼神一凝:“你什么意思?”
黄涛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低声说道:“程队,这件《乾隆釉里红缠枝莲瓶》,我一周前曾亲手清理过底座。我平时有个习惯,会把经手的重要文物的细节特征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当时我就特别留意到它的胎质比现在粗糙,略带黄色。可现在这件,底胎泛白,像是明末高仿。我这眼力不一定准,但手感绝对不一样。”
程望沉默了一秒,缓缓站起身,目光若有所思:“我们需要林呈掌握文物出入信息才能顺利调换,那他是怎么获取每件藏品的具体位置、包装、出入轨迹的?”
他看向黄涛,眼神锐利:“你说,谁能掌握每次文物调展、清点记录?”
黄涛迟疑了一下,犹豫地说道:“除了我,还有展务部副主任——贺子敬。他的权限和我一样,甚至更高。”
“贺子敬在哪?”程望追问道。
“今天没来,听说请假回乡下探亲。”黄涛回答。
“几天?”程望紧接着问。
“整整一周。”黄涛说。
程望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中,语气冷静而沉稳:“查清他手机的实时位置,再调取他五个月内所有进出博物馆的记录,尤其是凌晨至清晨之间的行为。与此同时,把他的车调出来查一查。”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仿佛凝固了一般。警方的调查工作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不到两个小时,调查结果如山倒倾来。
负责调查的警员匆匆走进会议室,将一叠资料重重地放在桌上,语气急促:“程队,贺子敬过去三个月里,在凌晨2点至5点之间有12次非登记进出博物馆的记录,使用的是安保部门备用通道。但调取备用通道记录时,系统突然出现故障,技术人员紧急抢修了近半小时才恢复正常。”
“继续说。”程望目光如炬。
“而其个人手机曾与沈峤的手机号码在一个月前在南城某次展览中存在三次共线重合。最关键的是——他登记请假的身份证件,是伪造的。贺子敬此刻并没有回老家,而是驱车前往湖南怀化,并在6月11日早晨6点失联。”警员一口气说完。
“他也许是最后的销赃中介。”程望在纸上标下红圈,语气笃定,“文物被调包,只要我们没及时发现,就能以正常调运的身份将其带出国。唯一能掌控这个流程的,就只有贺子敬。”
“他会去哪?”有警员问道。
“他不擅长技术,也不是流通商,只可能和‘买家’接头后获得最后一笔分润。这种交易不可能在公开市场进行,只能是在灰色渠道。联系走私团伙,彻查相关线索。”程望果断下令。
……
就在追踪贺子敬行踪的同时,另一组调查带来惊人突破。
“报告程队,王同斌被抓了!”一名警员冲进会议室,激动地喊道。
“在哪?”程望立刻站起身。
“地点在湖南一间废旧制药厂内。被捕时他正在调试一台改装过的x光探测仪,旁边是两箱疑似文物的密封箱。”警员快速汇报。
抓捕当天,审讯室内气氛压抑。王同斌被带进来,他神色疲惫,眼神闪躲。面对审讯,他拒不交代幕后同伙,仅含糊其辞道:“我只是收钱办事的,主意不是我出的。我只知道,我们拿到的瓶子,只是第一批。”
程望当晚飞赴湖南。
在当地刑警队会议室内,王同斌面对程望,神情疲惫,目光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你不是职业文物贩子。”程望语气平静,目光却紧紧盯着王同斌。
王同斌低头不语,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你有个弟弟,去年做了肾移植手术,欠了三十万医药费。你老婆辞职照顾你弟,家里没有收入,你一个人扛不住。”程望缓缓说道。
王同斌身体微微一颤。
“所以你把修复工的证书借给别人用了一次——从那之后,有人找上你。”程望继续说道。
王同斌闭着眼,沉默良久,才低声说:“我不想我老婆知道这些。”
程望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理解:“你协助我们定位林呈、沈峤和贺子敬,我们可以依法为你争取从宽处理。”
王同斌喃喃道:“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备用逃离路线……他们不是盗贼,是策划者,是学者,是工程师,他们知道每一个节点能触发什么……他们早在一年半前就开始布这个局了。”
程望缓缓站起身,望向窗外夜色。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闪烁,与室内的凝重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一次空前的、由“知识与权力结合”发起的犯罪。他们不只是盗走了文物,更盗走了系统的盲点。
而这一切,才刚刚进入收网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