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望第二次踏入海州市博物馆,已然是案件发生后的第十个小时。
上午的阳光透过博物馆巨大的拱形玻璃天顶,洋洋洒洒地落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可这光芒却没给这清冷的空间带来丝毫暖意。展厅里空旷得有些瘆人,死寂蔓延在每一寸空气里。保安已被全部清场,唯有技术人员和法医身着白色连体防护服,在现场忙碌地勘查着。警戒线拉得密不透风,将中央展台前那被打碎的玻璃柜围在中间。一地的玻璃碎片还未来得及清理,人只要脚步稍稍靠近,就能听到鞋底踩碎玻璃时发出的“咔哒”脆响,仿佛是在这寂静中奏响的诡异音符。
“上午九点十五,第一名员工到岗,发现‘中山王金面具’丢失,随即报警。”刑警队副队长尹博快步走到程望身边,简洁地汇报着情况,“目前失窃展品就这一件。监控线路被人为剪断,安保系统疑似遭到破解。”
程望戴着白手套,缓缓蹲在展柜前,眼神紧紧盯着残留在碎玻璃边缘的一枚金属划痕。“是从外面破坏柜子的?”他一边仔细端详,一边问道。
尹博微微点头,“看上去像。初步勘查没发现指纹和足迹,嫌疑人可能穿了防护装,而且还仔细清理过现场。我们还在全力寻找真正的破坏工具。”
“对方绝非普通小偷。”程望语气冷静,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视着整个大厅,“有预谋,有技术,对作案时间点把握精准,目标明确得很。这个案子,可不像是单纯的盗窃,倒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尹博眉头紧锁,面露疑惑,“你是说,有人在故意挑衅?”
“也有可能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程望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展厅一角的一处监控死角走去,“展厅保安每天几点交接班?”
尹博迅速翻看手中的记录板,回答道:“晚上十一点交班,早上六点换岗。其余时间有巡逻,重点区域每十分钟巡逻一轮。”
“凌晨三点到五点,是整个安保系统最容易出现漏洞的时候。”程望低头看了看脚下,又望向不远处一个角落的通风管道口,若有所思地问道,“这段时间,有没有非正常报警记录?”
尹博再次查看记录板,“有。凌晨四点二十七分,展馆东侧一个烟雾报警器启动,但系统显示是‘误报’。值班人员巡查后未发现异常。”
“这个报警位置距离展柜多远?”程望追问道。
“不到三十米。”
“找出这段时间馆内所有值班人员的详细信息,重点核查。”程望果断命令道,“还有,封存所有后台安保记录,不能排除有内部人员协助作案的可能。”
尹博点头示意明白,随即迅速拨打电话安排任务。
十分钟后,技术员匆匆赶来报告了一项新发现:“监控主机存储芯片被人为格式化,时间是今天凌晨四点三十五分。”
“这说明他们进入过主控室。”尹博眉头皱得更紧了。
程望微微摇头,语气冷淡地说:“不是‘他们’,很可能是‘他’。从行动的精准度和现场留下的作案痕迹来看,目前并没有明显的团队化迹象。你看这监控主机的格式化操作,手法干净利落,整个现场也没有出现多人配合时可能留下的杂乱痕迹,一切都显得太过有条不紊,更像是某个非常专业的个人所为。”
“你怀疑是惯犯?”尹博问道。
“惯犯一般不会挑博物馆这种目标太大、风险极高的场所。除非,这人作案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钱。”
“那是为了什么?”
程望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展柜上,神色凝重地说:“这件金面具,去年刚从境外追回,它的历史意义远远大于市场价值。偷它的人,绝非普通窃贼,而是有意要‘侮辱’我们安保体系的人。”
中午十二点,局里临时调取了近三个月所有进入博物馆维修、保养、保安与工程外包人员的名单。程望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听着汇报,一边仔细翻看着手中的资料。
“你看这个人。”尹博把一份档案文件递给程望,“王道平,37岁,上周以维修安保系统为由,进入馆内三次,而且停留时间均在凌晨。他是‘顺安安保科技公司’的外派工程师。”
“查他的背景。”程望目光紧紧盯着档案上王道平的照片,严肃地说道。
“已经在查了。公司方面称,他已于两天前‘自动离职’。我们的人正火速赶去他登记的住址。”
程望闭上双眼,开始在脑中仔细梳理现有的线索:
——凌晨四点二十七分,报警;
——四点三十五分,监控系统被格式化;
——展柜被破坏,面具失窃。
从技术层面来看,盗贼对安保系统非常熟悉,进入控制室还没被发现,这说明他对博物馆内部结构、安保巡逻节奏都掌握得极为精确。而在目前掌握的人员信息里,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内部技术人员,或者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员。
这绝不是简单的盗窃案,更像是一场“以盗之名,行局之事”的阴谋。
“我们是不是可以查一查‘王道平’的真实身份?”程望忽然睁开眼睛,开口说道。
尹博微微一愣,“你怀疑他的身份证是假的?”
“顺安科技是一家私人公司,人员管理本就相对松散。用假身份进入公司,再申请外派到博物馆,并非难事。真正的问题是,他离职后为何仍能如此精准地掌握系统漏洞。”
程望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翻看档案页面,“他在简历里写的是‘前武警技术部队’,可这类经历一般很难查到确凿的证据,很可能是编造的。”
尹博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那我们可能面对的是一位退役特种兵?”
“不,是一位目标极其明确的行动者。”程望语气缓慢而坚定,“先不要打草惊蛇。让技术组加急排查这个人三年内的行动轨迹,看看有没有和文物贩子、海外走私线有过接触。”
“他会不会已经潜逃了?”
“你觉得,一个能在监控死角完成盗窃的人,会毫无后手就匆忙逃走?”程望轻轻摇头,“他还在海州市。”
当天下午两点,法医鉴定结果终于出炉。
“展柜上的玻璃碎痕,与一种‘反应性热力切割设备’高度吻合。这种工具极少出现在民用市场,大多为军警系统使用。”法医一边递上报告,一边说道。
“是不是又一个内部人泄露了设备?”尹博低声问道。
“或者,对方本身就有获取的渠道。”程望指着报告中的一张照片,“你看这个残留的烧痕。按照切割角度和痕迹特征,凶手极有可能是左撇子。使用这种设备时,切割的发力方式和习惯动作,与左撇子的操作特点相契合。”
“王道平也是左撇子!”尹博立即接话,“资料里写过,他在2019年因左手骨折接受过住院治疗。”
“进一步确认。”程望神色严肃地站起身,“我需要和他见一面。”
晚上六点,侦查人员终于找到了王道平的临时落脚点,那是一家靠近郊区的短租公寓。
房间里已经人去楼空,但却留下了清晰的生活痕迹。
“他离开得很匆忙。”技术人员一边勘查,一边汇报,“冰箱里还有昨晚没吃完的外卖,床上的被子也没叠,甚至连剃须刀都没带走。”
程望缓缓走进房间,在桌边坐下,看着一叠叠残留的资料打印纸和一张打印出来的博物馆结构图。他低下头,拇指轻轻摩挲着纸张边缘,若有所思地说:“他没有逃,是在等我们。”
“等我们?”技术人员一脸疑惑。
“这种人,目标绝非仅仅是金面具。”程望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要的是关注,要的是与我们对抗,要的是证明——他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做成一件足以轰动全城的大事。”
“那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程望缓缓起身,目光紧紧盯着墙上的地图,“主动联系我们,递出他的谈判筹码。”
“怎么可能?”技术人员难以置信。
“他偷走的,不止是金面具。”程望低声说,“而是我们对秩序、规则、边界的信心。”
尹博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我们,是不是面对着一个……偏执的策展人?”
程望冷笑一声,“更像一个,把整个博物馆当作剧场的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