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
林川让人将崔明远带下去,来回踱步几圈。
“胡大勇!”
他突然停步,吩咐道,“你马上带人去崔家,把所有人都控制起来!一个都不许离开!”
“喏!”
胡大勇抱拳领命,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
林川叫住他,把手中册子递过去。
“你把指挥使的手令找到以后,带上这个,一并呈送给将军。”
胡大勇瞳孔一缩:“大人的意思是……”
林川语气低沉道:“听将军的吩咐。”
“明白了!”
“胡伍长留步!”
南宫珏突然上前一步:“大人!属下有一言……”
林川目光一凛:“说!”
南宫珏凑上前来,低声道:“此事牵扯到府军,若处理不当,恐怕会打草惊蛇,属下以为,可以制造假象,瞒天过海……”
夜风穿堂而过,火把忽明忽暗。
南宫珏低声说完,林川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南宫先生,你可真是个人才。”
他抬手重重拍在南宫珏肩上。
“大人,那崔家?”胡大勇问道。
“就按南宫先生说的去做!”林川吩咐道。
“喏!”
……
……
晨光初现,清平县城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崔家出大事了!”
茶肆里,小二攥着抹布,跟周围人说道:
“昨儿半夜,几十个蒙面好汉翻墙进了崔家大宅,把崔老爷书房里那些值钱的字画古董,都搬了个精光!”
“真的假的?那可是崔家!”
“这还能有假?县衙都发悬赏告示了!”
“这还不算完!崔家城南粮库也遭劫了!上千号流民跟疯了似的,把粮库搬得连粒米都不剩!那些护院……都被砍得稀碎!”
“啊?崔家是造了什么孽吗?”
“造什么孽?嘿嘿……老天爷知道……”
“真是倒血霉了这是……”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县衙前的布告栏旁,几个新来的差役正往墙上贴告示。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明白:
崔氏粮库遭流民哄抢,护院尽殁。
家主崔明远下落不明,疑似被掳。
……
周记粮行。
“老爷!老爷——”
账房跌跌撞撞冲进内堂,一个趔趄绊在门槛上,“扑通”摔了个狗啃泥。
他顾不得擦破的膝盖,连滚带爬地扑到周掌柜跟前。
“老爷!大事不好啦!!”
“怎么了?”周掌柜心头一紧。
“崔家粮库昨晚上被劫啦!!几千个流民哄抢的干干净净!!!”
“啥?”周掌柜猛地站起来,“不、不能啊……”
账房声音颤抖:“什么不能啊老爷?真真切切!!那护院家丁全都被砍死了!!”
“啊?死了?全死了?”
周掌柜脸色煞白:“那、那崔老爷呢??”
“崔老爷没了!!”帐房低声道。
周掌柜浑身一颤:“没了?也死了?”
“不知道啊!人没了,找不到了!!”
帐房两手一摊,“县衙发告示,说是……疑似被掳。那崔家大宅也被劫了!!!”
“啊?”周掌柜突然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账房瞪圆了眼:“好什么好啊,老爷!咱们昨晚上刚送过去五车粮!!”
“五车粮而已!!破财免灾,破财免灾……”
周掌柜突然来了精神,“去,挖一坛女儿红来……”
账房傻了眼:“啊?老爷你咋啦?”
周掌柜眼珠子一瞪:“我喝酒压压惊不行啊?”
……
同样的消息,也传到了其他士绅家中。
只是情绪跟周掌柜截然不同。
有人如丧考妣,有人暴跳如雷,更多人则在深夜里辗转反侧。
他们注定睡不安稳了……
铁林堡。
此时热闹非凡。
新建的粮库里面,堆满了粮袋。
“排好队!都排好队!”一名战兵敲着铜锣,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喜气,“林大人说了,昨夜出力的,每人记二十个工分!”
人群爆发出欢呼。
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此刻脸上泛着久违的红光。
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突然跪倒在地,朝着箭楼的方向重重磕头:
“林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林川站在箭楼上,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
前日吸纳了一千多流民,让铁林堡在册人口首次突破三千之数。
五百精锐战兵构成铁林堡的武力核心,另有五百在册辅兵负责日常,余下两千余人尽数归入劳工之列。
工分制应运而生。
这项新推行的劳动报酬制度,将劳工的付出与回报紧密相连。
修城墙一日可得八分,运粮草每车记两分,纺纱织布按尺计量。
老弱病残亦不例外,搓麻绳、编草鞋等轻活同样明码标价。
铁林堡不养闲人。
这些劳工多为流离失所的难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他们跋山涉水而来,只求一处遮风挡雨的安身之所。
铁林堡敞开大门,给予的不仅是栖身之地,更是一条靠双手挣活路的机会。
校场上,告示板前人头攒动。
胡大勇粗犷的嗓门回荡在晨雾中,逐条宣读工分细则。
流民们仰着脖子,浑浊的眼中渐渐泛起光亮。
有人搓着布满老茧的双手,有人下意识摸着空瘪的肚皮,更多人则死死盯着告示上“月底凭工分领肉”的字样。
尽管他们都不识字,但军爷指着一字一字念的!这叫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饭棚前,新刻的工分木牌正在发放。
每块木牌都刻着持有者的姓名与初始工分,成为他们在铁林堡安身立命的凭证。
热腾腾的粟米饭香气四溢,油汪汪的咸菜令人垂涎,排队的人群中不时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
“大人找我?”南宫珏气喘吁吁爬上来。
“南宫先生……”
“大人唤属下表字即可……”南宫珏整理了一下衣冠。
“表字?”林川微微一愣,目光从远处的流民营地收回。
“属下表字……怀瑾。”
“怀瑾?”林川笑起来,“握瑾怀瑜,君子之德……好字。”
南宫珏呆立片刻:“大人……”
“怎么?”林川笑起来,“以为我没读过书?”
“属下不敢。”南宫珏被猜中了心思,赶紧抱拳躬身。
“怀瑾,放松些,不要总是紧张兮兮的。”
林川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给。”
南宫珏一愣,面前赫然是一张百两银票。
“大人这是?”
“昨夜你的妙计,把咱们粮库装满了大半,该当有赏。”
林川把银票一把拍在他手中,“我也给不了太多,毕竟还要养活这么多人……”
“大人……”南宫珏嘴唇颤抖着。
“好了好了,我有正事儿问你。”
林川忽然话锋一转,“你觉得,这些流民中,能出多少可用之才?”
南宫珏一怔,随即明白这是林川在考校他。
他顺着城垛望去,目光扫过那些衣衫褴褛却干劲十足的身影:
“十中取一,可得精兵;百中选一,可获良吏。”
“哦?”林川似笑非笑,“这么少?”
“大人明鉴。””南宫珏拱手,“乱世求生者众,而心怀瑾瑜者稀。”
这句话说得巧妙,既答了流民之事,又暗合了自己表字的典故。
林川忽然大笑起来。
他拍了拍南宫珏的肩膀:“好一个’心怀瑾瑜’!”
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那怀瑾你呢?”
“大人……何意?”
“我是说,在这乱世之中……你心怀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