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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谷郊外,拉差达区。

雨季刚过,空气中还残留着泥土与霉味的混合气息。

窗外的芒果树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叶缝间漏进来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斑驳阴影。

我按住太阳穴,望着庭院里那两个假装闲聊的保镖。

左侧那个,越南裔,肌肉发达,左手食指不自然弯曲,应该是断过。

右侧那个,眼角有疤,站姿标准,三步一回头,一看就是军方出身。

他们刻意保持的随意姿态,在我眼中形同虚设。

这是本周的第三处安全屋,普通泰式别墅,混在中产阶级社区里。

围墙不高,漆成米黄色,大门是普通的铁栅栏。

唯一的特别之处,是窗户全部换成了防弹玻璃,大门是军用级别。

我低头继续翻看《曼谷邮报》,上面的头条是泰国南部分离主义武装与政府军的冲突。

翻到国际版,不经意看到一则小新闻:《华人商人马尼拉遇刺身亡》,字里行间,我嗅到了白家残党的味道。

一个月前,我正式被纳入国际证人保护计划。

代号A-32。安全级别b级。

禁止使用手机,禁止上网,禁止外出,禁止与外界联系。

换句话说,换了个大点的牢房罢了。

\"饭来了。\"门外传来敲门声,标准的三下。

负责今天白班的是迈克,澳大利亚前特种部队成员,肤色黝黑,右眼角有道疤。

他端着托盘进来,先用目光如刀般扫过房间各个角落,然后才放下托盘。

这是标准程序,每个保镖都一样。

\"今天打算干嘛?\"他问,声音刻意压低。

\"还能干嘛。\"我瞥了眼他腰间鼓起的枪套,\"发呆,看书,发霉。\"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从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你的安全级别,从b升到A了。\"

\"怎么回事?\"我放下报纸。

\"昨晚素坤维河南岸抓了个杀手,带着你的照片和行动路线图。\"迈克压低声音。

\"白家出价一百万美金买你人头。\"

我点点头,拿起盘子里的咖喱饭,看来昨晚的枪声不是错觉。

自从被纳入保护计划,已经发生两起暗杀未遂。

第一次是在前往军区医院的路上,一颗7.62毫米口径的子弹擦着防弹玻璃飞过,当时还是默哥开车。

第二次更隐蔽,餐盒里被检出微量铊盐,幸好有例行检测。

\"好吃吗?\"迈克问。

我咽下一口干巴巴的米饭,\"蟑螂炒饭还可以\"

迈克脸色一变,大概没料到我会提起电诈园区的经历。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三点,有录证,检方和国际刑警都会来。\"

他转身欲走,我突然问:\"你之前在哪个部队?\"

\"澳大利亚特种作战司令部,第2突击队。\"

\"撒谎。\"我直接道,\"你握枪的方式是俄式,脖子上的伤疤是高加索地区典型的匕首痕迹。''

''再说,澳大利亚人不会把军靴擦那么亮。\"

他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平静:\"随你怎么想,我只负责保证你活着。\"

门再次锁上,我独自坐在这间十二平米的卧室里,窗外是被精心修剪过的花园,墙上挂着不知谁家的全家福,用来营造\"普通家庭\"的假象。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泰语入门》、几本旅游杂志和一台老式索尼随身听。

抽屉里锁着我真正的工作材料,三个档案袋,分别标注\"b区记录\"、\"财务链证据\"和\"人员名单\",这是我出庭作证的基础。

我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铁盒,打开,取出表叔许九州送的扑克牌,已经被摸得发旧。

在这有限的空间里,练习千术成了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也是保持神智清醒的手段。

\"三张黑桃A,三张方块K,三张梅花q...\"默念着牌序,手指自动进入状态。

我闭上眼睛,通过触觉识别每张牌的位置,洗牌、切牌、控牌,这些基础动作已成为肌肉记忆。

突然,手指触到一张与记忆中不同的牌,睁眼一看,黑桃6的边缘有极细微的凹痕,是被人用指甲做了记号。

我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标记。

放下牌,我警觉地检查房间。床底、窗帘后、插座周围,不放过任何可能隐藏窃听装置的地方。

没发现异常,但直觉告诉我有问题,迈克说过,保护团队只剩他和艾伦是原班人马,其他都换了。

为什么要换?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三个人,一个脚步极轻,可能是女性。

不是常规安保,他们的走路声我已经记住了。

三下敲门,停顿,再两下,约定的暗号。

\"请进。\"我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

门开了,默哥走在最前面,身后是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白人和一位金发女性,国际刑警组织的调查官梅尔,上周来过一次,负责协调多国取证。

\"计划有变,现在就录证。\"默哥直奔主题,眼神示意我看他的左手。

拇指和食指捏成圆形——暗号,意思是\"有内鬼\"。

我挑了挑眉毛:\"这么急?\"

\"情报显示可能有风险。\"西装男用官方腔调说,\"保险起见,更改既定计划。\"

我注意到,他的衬衣袖口有一处轻微血迹,手表比正常位置上移了一厘米,可能是腕部有伤。

再看他的鞋子,沾了不寻常的红土,这种土在曼谷市区很少见,倒是在南部山区常有。

十分钟内,收拾好必要物品,跟着他们上了一辆普通的丰田车。

默哥开车,西装男坐副驾,梅尔坐我旁边,手始终放在外套下,明显是握着枪。

\"马丁死了。\"默哥突然开口,\"昨晚在公寓楼下,两枪爆头。\"

我握紧拳头,马丁是十二号园区的线人,提供了关键情报,帮助解救了至少二十名被困者。

他拒绝了保护计划,选择过普通人的生活。

\"列表上还有谁?\"我问,声音干涩。

\"至少三十人,包括那些受害者证人,小林、王大山、医院的护士李晓...\"默哥的声音低沉,\"全是你认识的人。\"

胸口一阵发紧,那些好不容易获救的幸存者又被拖入险境。

我望向窗外,曼谷依旧喧嚣,商贩、游客、摩托车,人们行色匆匆,浑然不知几条街外正上演着生死较量。

汽车在几个十字路口绕行后,驶入一个地下停车场,我们换乘一辆黑色SUV,前往另一个方向。

半小时后,来到郊区一栋低矮建筑,外表像个普通仓库。

内部却是专业的录像取证室,设备齐全,灯光刺眼。

\"林先生。\"一位穿西装的中年白人迎上来,\"我是国际法庭指派的证人辅导律师,威廉姆斯。今天录取预先证词,以防庭审时...\"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以防我被杀。

接下来的六个小时,我面对镜头,系统复述在电诈园区的所见所闻。

从招募机制到管理架构,从惩罚制度到财务网络,从人口贩卖到洗钱渠道。

特别详述了白家高层的犯罪行为,包括亲眼目睹白经理对逃跑女孩实施酷刑的场景。

说到那个场景时,喉咙突然发紧,如鲠在喉,右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林先生?\"威廉姆斯注意到了,示意暂停录制。

我摇头,继续陈述,旁观者的姿态,客观冷静的语气,好像在描述与己无关的事情。

录证结束已是深夜,我被安排在仓库的小隔间休息,只有一张行军床和小桌子,桌上放着瓶水和三明治。

四周墙壁像是在向我压来,这感觉如此熟悉,园区的禁闭室,同样的窒息感。

刚躺下,鼻尖突然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空气中混入了些微火药味,不是常见的手枪弹药,更接近军用炸药。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天锋,是我。\"门外是父亲的声音。

我没立刻开门,而是轻声问:\"离开那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蓝色自行车,你骑出去就摔断了牙。\"父亲答得很快。

确认无误,我打开门。

林傲松站在外面,穿着简单的深灰色t恤和牛仔裤,看上去比上次见面又老了些。

\"情况如何?\"他开门见山,眼神示意我不要出声,随后从口袋掏出一个小仪器,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确认没有窃听设备。

\"录完了。\"我轻声回答,\"怎么了?\"

\"安全小组已经被渗透。\"他声音极低,\"今晚必须转移。\"

\"马丁...\"

\"就是警告。\"他打断我,\"白家残部和赤龙联手了,你手上有能置他们于死地的证据,他们志在必得。\"

\"所以我现在是靶子。\"

\"不只是你。\"父亲叹息,\"所有能指证他们的人都在名单上。我刚从清迈回来,已经把康复中心的人转移走了。\"

想到那些脆弱的幸存者,我不禁攥紧拳头。\"他们已经受了太多的苦。\"

\"所以我们必须彻底铲除这个组织。\"父亲的眼神坚定,\"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去哪?美国?澳大利亚?\"我冷笑,\"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卷土重来?\"

父亲沉默片刻,从衣兜里摸出个小盒子递给我。

\"这是什么?\"

\"应急用的。\"

打开一看,是块旧怀表,黄铜外壳磨损严重,表盘刻着一行小字:\"永不言弃\"。

\"执行卧底任务时,全靠它我才没忘了自己是谁。\"父亲难得语带感情,\"现在给你,因为你面临和我当年一样的选择。\"

我翻开表盖,里面是张微型照片,年轻的父母抱着婴儿,是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把怀表收进贴身口袋,\"手上沾了这么多人的血,不可能半途而废。\"

他点点头:\"十五分钟后转移,跟着系红领带的人走,别管会发生什么。\"

父亲起身离开,像普通告别那样拍拍我肩膀。

我独自在房间里,迅速整理思路。如果有内鬼,谁最可疑?

西装男的手腕有伤,鞋上沾了异常的土;

梅尔的枪从未离身,紧盯我胜过盯嫌犯;

而迈克的背景存疑...每个人都有问题。

最危险的时刻会是转移途中,内鬼的目标应该不是杀我,而是控制我、把我带走。

他们需要知道我还掌握哪些证据,以及证据备份在哪里。

十三分钟后,门被敲响。

\"林先生,请签署几份文件。\"一个陌生声音。

我深呼吸,整理衣领,将父亲给的怀表藏进贴身口袋,手指顺势摸到腰间暗袋里的弹簧刀。

这把刀伴我多年,在园区也没被发现。

开门的瞬间,警报大作,建筑内的灯光全部熄灭,只有紧急出口的绿光闪烁。

黑暗中,我看见门口站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手里举着灭音手枪,正对准我的胸口。

直觉反应,我向旁一闪,同时出脚直踢他的膝盖。

只听\"咔嚓\"一声,男人闷哼着倒下。

我迅速夺过手枪,往他后颈猛击一下,确保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走廊尽头,一个系红领带的男子向我招手。

没有犹豫,我立刻向他跑去,身后传来几声枪响,子弹擦着墙壁飞过,打落墙灰。

混乱中,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我本能地反手一扭,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和痛苦的呻吟。

\"跟我来。\"红领带男子声音带着明显的俄罗斯口音。

他打开一扇不起眼的侧门,里面是螺旋楼梯,通往地下。

下到地下室,穿过一条漆黑隧道,最终到达一个小型地下停车场。

一辆无牌照的黑色轿车等在那里,引擎已经发动。

\"上车,后座。\"红领带男子简短指示。

车子迅速驶离,汇入曼谷凌晨的稀疏车流,我通过后视镜观察四周,确认没有跟踪车辆。

\"去哪?\"

\"安全屋。\"他只回答这一句,然后陷入沉默。

车窗外,曼谷的街景飞速后退,寺庙的金顶在月光下闪烁,街边的小贩收摊回家,醉酒的游客摇晃着寻找出租车。

普通的城市夜晚,对我却遥不可及。

一家停在路边的诺基亚手机广告牌闪着蓝光,提醒着这是2005年的曼谷。

那时智能手机还未普及,人们的社交圈还局限在现实世界,而我,则被限制在一个又一个安全屋里。

从电诈园区的囚徒,变成了证人保护计划的囚徒。

手指下意识摸到父亲给的怀表,金属已被体温捂热。

尽管看不清照片,但我知道它在那里,提醒着我为何而战。

车子驶入高速路,向曼谷以南方向行驶,也许是另一个安全屋,也许是去往机场的路。

无论如何,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窗外,天色渐亮,从墨黑变成深蓝,再到鱼肚白。

新的一天,新的战场。

只是不知道,在阳光下,我还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