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地包裹着城市。磐石工坊内,只剩下新蒸柜冷却时细微的金属收缩声,和角落里两道沉凝的呼吸。
鹿玖盘膝静坐,双目微阖。祛毒后的虚弱感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磐石劲运转到极致、内息奔腾如江河的鼓胀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温度,仿佛要将白日里受的暗算和憋屈尽数燃烧殆尽!右臂经脉被青玉气息修复过的地方,隐隐传来温润的暖意,与体内奔涌的磐石劲交相呼应,形成一种奇特的、充满力量感的平衡。
他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似有精芒闪过。毒伤初愈,但胸中那股被阴毒暗算引燃的怒火,却淬炼得更加精纯、更加凝练!如同被山火焚烧后愈发坚硬的磐石。
目光转向磐石地垫。李如玉依旧在静坐调息,脸色比之前稍好,透出一点玉质的润泽,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清冷和脆弱感并未完全散去。她面前的空地上,放着那个玻璃杯——里面是重新加热过的、冒着袅袅热气的“清玉凝露”,茉莉、薄荷、桂花和枸杞的混合香气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李老师。”鹿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弟子已无碍。”
李如玉缓缓睁开凤眸。那双眼睛如同寒潭解冻,清冷依旧,却多了几分深邃的平静。她的目光在鹿玖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在确认他体内奔涌的力量和那份凝练的意志,随即轻轻颔首。
“心火过炽,易焚其形。”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提醒,“磐石之道,重如山岳,亦需心如止水。此去,当如磐石碾卵,雷霆万钧,不留后患。”
“弟子谨记!”鹿玖抱拳,眼中厉芒一闪。不留后患!今夜,就是武馆那“瓮”破灭之时!
他不再多言,起身,大步流星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如松,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感。临出门前,他脚步微顿,目光扫过操作台,随手抄起一根擀面杖粗细、沉甸甸的硬木短棍。对付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这玩意儿足够了!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工坊内,只剩下李如玉一人。她端起那杯温热的“清玉凝露”,送到唇边,却没有立刻饮用。清冷的凤眸透过氤氲的热气,望向紧闭的仓库大门,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重重夜幕,看到了即将在武馆上演的雷霆风暴。
***
市武术协会的武馆,早已过了闭馆时间。训练厅里一片漆黑,只有二楼办公室的窗户还透出昏黄的光线,像黑暗中一只不安的眼睛。
鹿玖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在寂静的庭院里。他收敛气息,右臂握着那根硬木短棍,棍身冰凉,却仿佛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滚烫战意。意念沉凝,磐石劲在体内无声奔涌,身体的状态调整到巅峰。
他没有直接冲向二楼的光源,而是如同鬼魅般沿着墙根阴影移动,耳朵捕捉着楼内的动静。
“……废物!全是废物!”一个压抑着暴怒的嘶哑声音从二楼传来,是陈国栋!“一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还折了周明!‘影匕’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另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带着蛇一般的滑腻:“陈副会长,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周明中了那女人的手段,半边身子都废了!他现在就是个活靶子!那女人……太可怕了!我们必须立刻撤离!这里不能待了!”
“撤?往哪撤?”陈国栋的声音带着绝望和一丝疯狂,“任务失败,还暴露了据点!上面会放过我们吗?那女人……那女人根本不是人!是鬼!是魔!”
“闭嘴!”阴冷声音低喝,“立刻销毁所有资料!带上周明,从后门走!老地方汇合!动作快!”
紧接着,是翻箱倒柜和撕扯纸张的声音。
瓮中之鳖,想逃了?鹿玖眼神一厉!他不再隐藏,脚下发力,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轰然撞开训练厅虚掩的大门!
砰!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训练厅内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陈国栋和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面容阴鸷的精瘦男子正手忙脚乱地往一个背包里塞东西。角落里,周明脸色惨白如纸,右臂和右腿以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谁?!”阴鸷男子反应极快,猛地转身,手中寒光一闪,赫然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陈国栋则吓得一哆嗦,差点瘫倒在地。
“磐石工坊,鹿玖。”鹿玖的声音如同寒冰,一步步走进训练厅,硬木短棍斜指地面,目光锁定阴鸷男子,“来收债了。”
“找死!”阴鸷男子眼中凶光爆射,根本不给鹿玖多说的机会,身体如同鬼影般贴地滑来,手中毒匕划出一道阴狠刁钻的弧线,直刺鹿玖小腹!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来的好!鹿玖不闪不避,眼中战意熊熊燃烧!白日里被毒指暗算的憋屈,此刻尽数化为沸腾的力量!
“磐石如山!”
他低吼一声,左脚猛然向前踏出!轰!整个训练厅的地面仿佛都震颤了一下!磐石桩的根基催发到极致,一股厚重如山、沉稳如岳的磅礴气势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开来!
面对那刺来的毒匕,他没有选择精巧的“青玉丝”引劲,而是将全身凝聚的磐石劲,毫无花哨地灌注于右臂,灌注入那根硬木短棍!
呜——!
短棍带着沉闷的破空声,如同山岳倾塌,又似巨杵撞钟,以最纯粹、最蛮横、最霸道的力量,对着那抹阴毒的匕光,狠狠砸下!
以力破巧!以山岳之势,碾碎一切鬼祟!
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阴鸷男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山洪暴发般的恐怖力量,顺着匕首狠狠撞入他的手臂!那淬毒的匕首如同纸糊的一般,在硬木短棍的巨力下瞬间弯曲、崩碎!碎裂的金属片四散飞溅!
噗!
阴鸷男子持匕的右臂骨骼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爆响!整条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变形!他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炮弹般倒飞出去,“轰”的一声撞碎了办公室的玻璃门,重重砸在里面散乱的文件堆里,抽搐了几下,昏死过去!
一击!仅仅一击!
霸道绝伦!摧枯拉朽!
陈国栋看着眼前这如同魔神降世般的一幕,裤裆瞬间湿透,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他瘫软在地,如同烂泥,嘴唇哆嗦着,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角落里的周明,空洞的眼神里只剩下极致的恐惧,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鹿玖看都没看那昏死的阴鸷男,冰冷的目光转向烂泥般的陈国栋。手中硬木短棍还在嗡嗡作响,棍头沾着碎裂的金属屑和点点血迹。
“说,‘影匕’是什么?你们的目标是谁?还有多少人?”鹿玖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敲在陈国栋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我…我说!我说!”陈国栋涕泪横流,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影匕’…是…是个很古老的组织…专门接脏活…这次…这次的目标是…是李如玉!雇主…雇主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都是单线联系!上面…上面只说要活捉她…说她身上有…有大秘密!天海市…除了我们几个…应该…应该还有‘观察者’…在暗处…我只知道这么多!饶命!鹿爷饶命啊!”
活捉?大秘密?观察者?
鹿玖心头剧震!果然还是冲着女帝陛下本身来的!他眼中杀机一闪,但想起李如玉“不留后患”的叮嘱,强行压下立刻结果此人的冲动。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张警官的号码,言简意赅:“张警官,市武术协会武馆,陈国栋涉嫌谋杀未遂、勾结境外非法组织,现场有重要人证物证。派人来吧。”
挂了电话,鹿玖不再看地上烂泥般的陈国栋和角落里的周明。他走到破碎的办公室门口,目光扫过里面散乱的文件。其中几页被撕毁了一半的传真纸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有几个模糊的图案和几行残缺的外文,似乎是什么实验报告。他迅速用手机拍下。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大步离开这片狼藉之地。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
磐石工坊内,灯火昏黄。
李如玉依旧端坐于磐石地垫上。那杯“清玉凝露”已空,杯壁上残留着几颗泡软的枸杞和桂花。她微微闭目,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仓库门被轻轻推开。鹿玖带着一身夜露的微凉和尚未散尽的凌厉气息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衣服沾染了些许灰尘,手中的硬木短棍棍头还残留着一点暗红的痕迹。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李如玉面前,将手机拍下的那几张模糊传真照片递了过去。
李如玉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屏幕上。当看到那几个残缺的图案和扭曲的外文时,她那古井无波的清冷凤眸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极其锐利、如同冰封万载的寒芒!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却让整个工坊的空气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机递还给鹿玖,重新阖上眼帘。但鹿玖清晰地感觉到,她周身那股沉静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冰冷怒意!
“陈国栋和那个杀手,已交给警方。周明也在。”鹿玖沉声汇报,“武馆这条线,暂时断了。但他说,还有‘观察者’在暗处,目标是……活捉您。”
“瓮已破,鼠已擒。”李如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丝毫波澜,“幕后之影,终将浮现。”她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鹿玖手中那根染血的短棍,又落回自己面前空掉的玻璃杯上。
“此棍,戾气过重。”她淡淡点评了一句。
鹿玖一愣,低头看了看棍头那点暗红,一股煞气似乎还萦绕其上。
“洗净,置于灶火旁,以烟火之气化之。”李如玉补充道,语气如同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另,明日采买,多加一味洛神花,其色艳,其味酸,可增凝露之清韵。”
鹿玖:“……” 他看着女帝陛下那副清冷如仙、却惦记着改良养生奶茶配方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手里这根刚砸断人手臂的“戾气短棍”,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刚经历完一场雷霆般的清算,砸碎了敌人的“瓮”,带着血腥气归来。结果女帝陛下只关心他的棍子“戾气重”,以及明天奶茶要加洛神花调色增味?
这巨大的反差,让鹿玖胸中那股尚未平息的杀伐之气,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温润如玉的墙,瞬间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哭笑不得的暖意。
“是,李老师。”他应了一声,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他拿起那根短棍,走向水槽。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棍头的暗红,也仿佛冲刷着他心头的戾气。
工坊内,只剩下水流冲刷的声音,和新蒸柜冷却的余音。李如玉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冰冷怒意从未出现过,又沉浸在她关于“清玉凝露”的养生大业中。
磐石破瓮,青玉凝露。武馆的风暴已平,但“影匕”的阴影和女帝陛下那瞬间的冰冷怒意,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仍在酝酿。而在这风暴的间隙里,一根染血的短棍正在被烟火气净化,一杯新的“凝露”配方正在诞生。这便是磐石工坊,风暴与烟火交织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