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盖过了记忆里磐石工坊的甜香。鹿玖的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疲惫和撕裂般的剧痛拖拽回去。模糊的感知里,有仪器的滴答声,有遥远的人声,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温润暖流**,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断断续续地渗入他冰冷的经脉,抚慰着那些焦灼的伤口。
这股暖流……是磐石之气?不,更纯粹,更厚重,带着一种与大地相连的沉凝感……是“磐石之心”的力量?它在自行运转,修复着这具濒临破碎的躯壳?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海水似乎淡去了一些。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铅,鹿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影晃动,逐渐聚焦。白色的天花板,冰冷的金属输液架,还有……一张凑得极近、布满泪痕和油光的圆脸。
“哥?!哥你醒了?!老天爷!王婶!苏青!鹿哥醒了!!”王小磊的破锣嗓子带着哭腔和狂喜,瞬间刺破了病房的宁静,震得鹿玖耳膜嗡嗡作响。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王婶带着哭腔的念叨,苏青推眼镜的咔哒声……小小的病房瞬间被磐石工坊的烟火气填满。
鹿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灼痛,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越过激动的人群,急切地投向病房门口的方向。他在找……那道月白的身影。
没有。
心猛地一沉。难道……
“李老师没事!没事!”王小磊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赶紧抹了把脸,指着隔壁,“就在隔壁病房!张警官安排的!最好的单间!就是……就是还没醒,脸色白得吓人……”
悬着的心稍稍落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取代。鹿玖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感受着体内那股自行流转的磐石之气。很微弱,如同初春刚解冻的溪流,但异常坚韧,正一丝丝修复着断裂的经脉,温养着受损的内腑。眉心处那焦黑的烙印传来阵阵隐痛,提醒着他城东那场惊心动魄的绝杀。
“小玖啊,你可吓死婶儿了!”王婶红着眼眶,端着一杯温水,小心翼翼用棉签沾湿他的嘴唇,“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咱工坊……咱工坊不能没有主心骨啊!”
工坊……鹿玖的思绪飘回那个充满甜香和危机的仓库。订单,“青玉露”,断供,“影匕”的阴谋……还有那杯没喝到的“最甜奶茶”。
“城东……”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封了!”苏青立刻接话,语气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张警官他们用了特殊材料把大坑彻底封死了,强电磁场一直维持着。空气监测显示‘归墟之息’浓度在持续下降,虽然还有残留,但已经不会造成即时危害了。就是……那片区域算是废了,听说要划成永久隔离区。”
“那个‘影匕’……”鹿玖又问。
“树倒猢狲散!”王小磊抢着说,“‘蝮蛇’被哥你废了,孙浩和周明都撂了,警方顺着线索端掉了他们在邻市的几个据点!抓了不少人!虽然还有些小鱼小虾在逃,但翻不起大浪了!张警官说了,这次多亏了你和李老师,不然整个天海市都得遭殃!你现在是抗灾英雄!报纸都登了!虽然……照片打码了。”
抗灾英雄?鹿玖扯了扯嘴角,牵扯到脸上的伤口,一阵刺痛。他只想当个卖点心的。他再次看向门口,无声的询问。
王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李老师……伤得比你重,是内伤。医生查不出具体原因,只说生命体征稳定,但就是醒不过来。张警官派了人守着,最好的药都用着。小玖,你别急,李老师……吉人自有天相。”
鹿玖沉默地闭上眼睛。磐石之气在体内缓缓流转,眉心烙印的隐痛似乎被一股无形的暖意包裹着。他不再说话,将所有意念沉入对体内这股力量的感知和引导中。恢复,尽快恢复!他需要力量,需要守护的力量。
时间在消毒水味和仪器的滴答声中流逝。三天后,鹿玖已经能在王小磊的搀扶下,挂着点滴架,艰难地挪到隔壁病房的门口。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了她。
李如玉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几根监测线。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在她脸上,那张清冷绝艳的面容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唇瓣失去了所有血色。她安静得如同一尊沉睡的白玉雕像,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延续。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涌上鹿玖的喉咙。强大如她,此刻却如此脆弱。他轻轻推开门,示意王小磊在外面等。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轻响。鹿玖挪到床边,慢慢坐下。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没有运功渡气,只是……单纯的触碰。
就在他指尖触及她皮肤的刹那!
嗡!
鹿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缓缓流转的磐石之气,如同受到了某种无声的召唤,瞬间变得活跃起来!一股温润、厚重、充满生机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极其自然地顺着他的指尖,流淌进李如玉微凉的经脉之中!
更奇妙的是,这股磐石之气在进入她体内的瞬间,并未像之前那样被沉寂的“枷锁”被动吸收,而是如同溪流汇入干涸的河床,自发地、温柔地朝着她心脉和眉心识海的方向流淌而去,仿佛在主动滋养着什么!
鹿玖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感受着。他能“看”到,自己那带着“磐石之心”烙印的生机之气,如同最细密的春雨,无声地浸润着她被“归墟之息”冲击和精血损耗而枯竭的经脉,更隐隐与她体内那沉寂如古潭的“青玉髓”封印核心,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共鸣般的和谐律动!
这……这是“磐石之心”带来的新能力?还是……他与她之间,因为共同经历了那场生死绝杀,而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连接?
就在这时!
李如玉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鹿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盯着她的脸。
一下……两下……
那紧闭的眼睑,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的,不再是之前醒来时的痛苦迷茫,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沉睡了千万年的疲惫,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困惑**?
她的目光涣散了几秒,才极其缓慢地聚焦在鹿玖近在咫尺的脸上。那双清冷的凤眸,此刻如同蒙尘的星辰,失去了往日的锐利锋芒,只剩下纯粹的、带着一丝茫然的虚弱。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鹿玖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带着劫后余生颤抖的问候:“……李老师?”
李如玉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又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似乎连控制声带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的目光,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向了鹿玖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保温杯。
那保温杯……是王婶送来的,里面装着温热的“青玉露”。深红色的茶汤透过半透明的杯壁,散发着淡淡的酸甜果香。
鹿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哭笑不得的酸涩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轻松:
“您……是不是想喝这个?”
他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子,浓郁的洛神花混合着茉莉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王婶熬的,照您的方子,一点没差。就是……”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可能……没您调的那杯……甜?”
李如玉的目光停留在那氤氲着热气的深红茶汤上,又极其缓慢地移回鹿玖的脸上。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在鹿玖说完那句“没您调的那杯甜”时,她那长长的、如同小扇子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向下垂落了一下**。
仿佛……默认了?
随即,她再次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虚弱感,阖上了眼帘。但那微弱的呼吸,似乎……比刚才更悠长、更平稳了一分。
鹿玖端着保温杯,站在床边,看着重新陷入沉睡(或者只是闭目养神?)的女帝陛下,又低头看看杯中温润的红色液体,嘴角抑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
归墟的余烬尚未散尽,眉心的烙印隐隐作痛,前路或许仍有阴霾。但此刻,这杯由王婶代劳、被女帝陛下“嫌弃”不够甜的“青玉露”,却如同磐石工坊那永不熄灭的炉火,温暖地照亮了这间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也照亮了劫后余生的前路。
他轻轻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啜饮了一口。温热的酸甜滑入喉咙,带着洛神花的微酸和一丝……属于磐石工坊的、平凡而坚韧的烟火气。
嗯,味道确实……差了点意思。鹿玖无声地笑了笑,眼神温柔而坚定。
没关系,等您好了,再给我调一杯最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