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的车在公路上抛锚时,后颈的红印已经开始发烫。他对着后视镜扒开衣领,那个和忘川村石碑一模一样的印记,边缘正渗出细密的血珠,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新闻推送:“网红主播陈雪失踪三日,警方在山区发现其直播设备,内存卡损坏无法读取。”配图是陈雪的照片,她脖子上的银项链在阳光下闪着光——和瓦房里纸人戴的那条分毫不差。
周正猛地想起李明日记里被撕掉的最后一页,复原后的字迹歪歪扭扭:“怨种是果,忘川是因,因不灭,果不绝。”
他驱车赶往民俗研究所,档案室里保存着爷爷留下的木箱。箱子底层铺着一张泛黄的兽皮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忘川村周边的地形,在村子西北方向的山坳里,标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符号——像个被圆圈困住的“忘”字。
“这是……祭坛?”周正指尖划过符号,兽皮突然发烫,烫出的焦痕里浮现出一行小字:“忘川之下,有往生坛,坛中锁着‘无面者’,以全村记忆为食。”
后颈的红印突然剧烈刺痛,周正疼得蜷缩在地,恍惚中看到无数碎片闪过:民国二十三年的火把,穿蓝布衫的老妇人把哭嚎的孩童推进井里,四个祭品跪在往生坛前,他们的脸正在被无形的手抹去……
“周先生?”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门口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胸前的工牌写着“林小满”,是研究所新来的实习生。
“我刚才在整理旧档案,发现这个。”女孩递来一本线装册子,“是民国时期的村志补编,最后几页提到了‘无面者’。”
册子上的字迹潦草不堪,却能看清关键句子:“无面者喜食记忆,被它缠上的人,会逐渐忘记自己是谁,最后变成它的影子。忘川村的人不是死于瘟疫,是被抽走了记忆,变成了行尸走肉。”
周正突然抓住林小满的手腕——她的小臂内侧,有一个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和他后颈的红印一模一样。
“你去过忘川村?”
女孩脸色瞬间惨白:“我……我上周跟着考古队去山里勘测,迷路过一次,醒来就在研究所门口了,什么都记不清,只记得这个印记一直在发烫。”
窗外的天色暗得异常,明明是下午三点,却像黄昏般昏黄。周正看向玻璃倒影,他和林小满的影子正在融合,影子的脸上,没有眼睛和嘴巴,只有一片模糊的空白。
按照兽皮地图的指引,他们在忘川村旧址西北的山洞里找到了往生坛。
洞口被藤蔓掩盖,拨开藤蔓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檀香和腐臭的气味涌出来。洞里弥漫着淡紫色的雾气,踩在地上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无数层叠的人皮上。
往生坛在山洞最深处,是个半人高的石台,坛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上都压着一块指骨。坛中央竖着一尊无面雕像,石像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得像镜面,却照不出任何人影。
“这些名字……”林小满指着坛面,“是忘川村所有村民的名字。”
周正的目光落在最边缘的位置,那里新刻了四个名字:李明、张鹏、赵雅、陈雪。每个名字旁边,都摆着对应的物品——李明的驾驶证碎片,张鹏的相机零件,赵雅的发夹,陈雪的项链。
“无面者需要的不是祭品,是记忆的载体。”周正突然明白,“活祭、怨种、纸人……都是为了收集记忆喂给它。当它吞噬足够多的记忆,就会从石像里爬出来。”
无面雕像突然泛起一层白霜,坛面的指骨开始轻轻颤动。淡紫色的雾气里,渐渐浮现出人影——李明背着身站在坛边,陈雪的脸被头发遮住,手里还举着无形的手机,十几个纸人贴着洞壁蠕动,每张脸上都没有五官。
“它们在阻止我们。”林小满的声音发颤,她的小臂印记已经变成深紫色,“我的头好晕,好多事想不起来了……”
周正扶住她,发现女孩的眼神正在变得空洞。他突然想起爷爷木箱里的另一样东西——一瓶用黑狗血浸泡的墨汁。爷爷的笔记里写着:“无面者惧‘名’,以生者之血混墨,重描其名,可破其影。”
他咬破指尖,将血滴进墨汁,蘸着毛笔走向往生坛。李明的影子突然转身,后颈的红印在雾气里闪着红光:“别碰它,会被永远困在这里的。”
“你是谁?”周正的笔尖悬在坛面。
“我是李明,也不是李明。”影子笑了笑,脸上的五官开始淡化,“我是被它吞噬的记忆,是忘川村的一部分。”
陈雪的影子突然扑过来,指甲抓向周正的眼睛。林小满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狠狠砸在陈雪影子的后脑勺——那是她直播时提过的,自己最害怕被攻击的地方。
“记忆会保留恐惧。”林小满喘着气,“它们也带着生前的弱点!”
周正趁机俯下身,毛笔在坛面的空白处写下两个字:“周正”。墨汁落下的瞬间,无面雕像发出刺耳的嗡鸣,淡紫色的雾气剧烈翻滚,所有影子都在痛苦地扭曲。
“还有你的名字!”周正朝林小满喊道。
女孩哆嗦着接过毛笔,在“周正”旁边写下“林小满”。当最后一笔落下,无面雕像突然裂开一道缝,缝里渗出黑色的液体,像是在流泪。
雾气渐渐散去,人影和纸人化作青烟。往生坛上的名字开始褪色,连同那些指骨一起,慢慢沉入石台中。
周正和林小满走出山洞时,天边正挂着残阳。原本的山坳变成了一片平坦的草地,连碎石都消失无踪,仿佛从未有过山洞和村庄。
林小满小臂的印记淡了许多,变成浅浅的粉色。周正摸了摸后颈,红印还在,但已经不烫了,像块普通的胎记。
“结束了吗?”女孩问。
周正捡起地上的一片枯叶,叶子背面有个模糊的符号——正是往生坛上的“忘”字圆圈。“没有结束,只是暂时平息了。”他把枯叶塞进兜里,“无面者靠记忆为生,只要还有人记得忘川村,它就不会彻底消失。”
半年后,民俗研究所出版了一本新书,书名叫《忘川村记》,作者是周正和林小满。书里详细记录了民国活祭、现代祭品失踪案,甚至附上了李明的日记原稿和陈雪的直播文字复盘。
书的最后一页,印着一张空白的照片,下面写着:“所有被遗忘的,终将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周正收到出版社寄来的样书时,林小满正在整理读者来信。有封信的信封上没有寄件人地址,邮票是民国时期的样式,盖着“忘川村”的邮戳。
信里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忘川村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人都有了清晰的五官,李明站在最左边,穿着干净的夹克,对着镜头笑。陈雪站在他旁边,脖子上的银项链闪着光。穿蓝布衫的老妇人坐在中间,脸上的腐烂消失了,露出慈祥的皱纹。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谢谢你记得我们。”
周正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短信:“下一个六十年,换你来讲故事。”
他抬头看向窗外,楼下的草地上,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妇人正牵着个小女孩的手走过。女孩回过头,冲他挥了挥手,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空白。
后颈的红印轻轻发烫,像一声来自忘川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