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之牙”舰队旗舰。
洛根,这位来自芬里斯的狼主,如冰原上的孤峰,依旧沉默地伫立在舰桥。
即便被植入了“硅魂”,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狂野与骄傲,也未曾被磨灭分毫。
他只是将它们,暂时封存于罗辑的囚笼之内。
但此刻,这座囚笼,正在从内部开始生锈、腐烂。
警报,同样在他的舰队中此起彼伏,比但丁那边更加狂乱。
与不朽者军团遭遇的“慈爱”不同,降临在太空野狼舰队中的“生命模因”,呈现出一种更加狂野、更加丰饶的形态。
一艘突击巡洋舰的舰首,那狰狞的精金狼头雕像,眼窝中流淌出的不再是能量光芒。
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甜腻腐臭的绿色涎液。
涎液滴落在舰体上,竟“滋养”出了一丛丛搏动着的、色彩斑斓的菌毯。
一名狼卫的动力斧上,铭刻的古老卢恩符文,开始自行“生长”。
它们扭曲,蠕动。
从二维的雕刻,变成了三维的、不断搏动着的肉质触须。
仿佛活了过来。
这些触须在空气中挥舞,发出满足的、如同饱餐后的咂嘴声,甚至试图缠绕上狼卫的手臂。
洛根的“硅魂”核心,以近乎超载的功率,疯狂处理着这些异常报告。
他的逻辑清晰地判定,这是一种高效的混沌污染。
但他的本能,那头被锁在灵魂最深处的芬里斯冰原狼,却从这些“生长”与“变异”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那是生命的气息。
是芬里斯冰原上,万物在严酷寒冬后,于短暂暖日里疯狂生长的气息。
混乱,野蛮,充满了无序的活力。
这股气息,让他警惕,又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怀念。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的心中响起。
它不像诱导但丁时那般温柔慈爱。
这个声音,充满了粗犷的、豪迈的、仿佛来自于一场永不终结的盛宴的欢愉。
“吼,看看这是谁?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好狼!多美的皮毛,多利的爪牙,却被套上了冰冷的项圈!”
“你的主人给了你冰冷的钢铁,却拿走了你温暖的皮毛!”
“他给了你精准的计算,却夺走了你狩猎的欢愉!”
“这算什么?这不叫活着,我的朋友!这叫‘存在’!一种多么无聊、多么可悲的‘存在’啊!”
洛根的“硅魂”核心,瞬间启动最高等级的防御协议。
无数道幽蓝色的信息流,试图追踪、隔离、删除这个声音。
但那个声音,像无形的风,轻易地绕过了所有的防御。
“别紧张!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只是一个欣赏生命的旅人。而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生命形态之一!”
“我看到了你灵魂里的那头狼,它在哀嚎,它在挣扎!”
“它渴望撕咬,渴望流血,渴望在酣畅淋漓的战斗后,舔舐伤口,感受生命力的流逝与再生!那才是生命的赞歌!”
“那才是真正的‘荣耀’!不是计算出来的胜利,而是在生死一线间,爆发出的最璀璨的生命火花!”
“来吧,我的朋友!挣脱那可笑的逻辑枷锁!”
“你的主人在用‘秩序’阉割你的灵魂,而我,将赐予你无限的‘生命’!”
“在我的花园里,每一次拥抱生命,都是下一次更盛大绽放的序曲。每一次死亡,都孕育着亿万个全新的生命。这才是宇宙的真理,永恒的、欢愉的循环。”
轰——!
洛根灵魂深处那头被压抑的冰原狼,在这番话语的煽动下,毅然撞向了“硅魂”构筑的囚笼。
它双目赤红,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
它的每一次撞击,都让洛根的内心产生剧烈的、崩溃的震荡。
【警告!情感冗余区段‘芬里斯之傲’正在被未知概念同化。】
【警告!个体核心指令正在被诱导,从为了人类的‘存续’而战,扭曲为追求个体的‘狂野绽放’。】
【逻辑悖论!逻辑悖论!‘秩序的胜利’与‘生命的荣耀’,哪个才是最高指令?!】
洛根巨大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那覆盖着厚重装甲的拳头,死死攥紧,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他知道这是腐化。
但他无法反驳。
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因为那个声音说的每一句话,都击中了他作为芬里斯战士,最引以为傲的信念。
是啊……
没有了热血,没有了荣耀,没有了在绝境中求生的怒吼……
那样的胜利,还算是芬里斯的胜利吗?
那样的他们,还算是太空野狼吗?
就在他的逻辑防线即将被冲垮,那头冰原狼即将挣脱枷锁,与那股代表着“生命”的绿色洪流融为一体时。
那道席卷一切的“超级净化”光环横扫而过。
它无视舰船的装甲,无视所有的物理阻隔,直接扫过洛根的身体,扫过他的灵魂。
没有温柔的治愈。
只有残酷的“刮骨疗毒”。
洛根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扔进了一座熔炉,所有不属于“秩序”的情感、记忆、本能,都在被强行灼烧、剥离。
痛苦远超肉体的极限。
“不——!!!”
发出惨叫的,不是洛根,而是那个在他脑海中欢愉高歌的声音。
“你这个……无趣的、不懂得欣赏生命的暴君!!”
“你竟敢……竟敢拒绝这份最慷慨的礼物!你竟敢用这冰冷的‘无’,来对抗永恒的‘有’!!”
那声音中的欢愉与豪迈,被一种极致的、被拒绝了馈赠的愤怒所取代。
但无论它如何咆哮,如何诅咒,在那绝对的、无视一切的“净化”法则面前,都被迅速地抹除。
洛根的“硅魂”核心,被强行清洗,重构。
所有异常的绿色信息流,所有关于“生命”与“荣耀”的哲学悖论,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那头咆哮的冰原狼,被重新锁回了囚笼的最深处。
一切,重归寂静。
洛根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
他“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纳垢,竟然试图用太空野狼最引以为傲的“野性”与“荣耀”,来“说服”引诱他们主动拥抱腐朽!!
而祂,差一点就成功了。
这一瞬,洛根终于明白。
今天,纳垢用“生命”和“荣耀”来诱惑他。
明天,恐虐就会用“勇武”和“鲜血”来煽动他。
后天,奸奇会用“智慧”和“谋略”来欺骗他。
最后,色孽会用“感知”和“极致”来腐化他。
万年以来,帝国为何从未能真正踏足大裂隙一步?
不是军力不足。
不是后勤不够。
而是因为,只要你还是一个“人”。
只要你还拥有人类的情感、荣耀、骄傲、乃至希望……
那么在这些活了亿万年的概念神只面前,你就浑身都是破绽。
祂们对人性的理解,对人性的渗透,远超人类自身。
祂们可以将你最珍视的东西,变成刺向你自己的、最锋利的尖刀。
忠诚,可以被奸奇扭曲为阴谋。
勇武,可以被恐虐升华为无尽的杀戮。
爱,可以被色孽升华为极致的纵欲。
而生命本身,在纳垢面前,就是一场不可避免的腐烂盛宴。
这条路,走不通。
人类的灵魂,在亚空间面前,就是一个未经设防的、鲜嫩可口的食物。
唯一的办法……就是囚禁这些情感。
放弃那些所谓的“人性”和“自由”。
在马库斯的绝对秩序面前,人类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荣耀,都被收归于囚笼之内;而异形与异端,更是直接被磨灭了个性,变成纯粹的战斗傀儡。
这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一条冰冷的、无情的、但却能走向最终胜利的道路。
洛根抬起头,他的意志,通过“硅魂”网络,直接连接到了战争月亮的王座之上。
“马库斯阁下。”
他的声音,不再有任何昔日的桀骜,只剩下看透前路的平静与决然。
“我明白了。”
“芬里斯的荣耀,罗素的传承……在‘祂们’面前,都不过是可以被利用的、可悲的弱点。”
“你是对的。”
他停顿了一下,做出了一个痛苦而又伟大的决定。
“我请求,对‘逻辑之牙’舰队,以及我本人,执行‘协议Ω’。”
“移除所有不必要的情感冗余。”
“芬里斯的狼,需要一副绝对坚固的项圈,才能为最终的胜利赢得先机。”
马库斯的意志,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指令已确认。】
【正在对‘逻辑之牙’舰队总指挥官洛根,执行‘协议Ω’深度整合。】
【情感冗余模块‘芬里斯之傲’,正在被封存……】
洛根闭上了双眼。
他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那头陪伴了他无数个千年的冰原狼,那头承载着芬里斯的寒风、战友们痛饮的蜜酒、以及基因之父黎曼·鲁斯背影的骄傲野兽,发出一声不甘的、无声的悲鸣。
然后,陷入了沉睡。
而在战争月亮的王座之上,马库斯的全息界面上。
【节点‘洛根’,逻辑稳定性已达最优。】
【评估:一次成功的系统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