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化工厂的夜,浓稠得化不开。陆凛的黑色库里南像一柄淬了寒冰的匕首,无声地剖开这片死寂的黑暗,引擎低沉压抑的轰鸣是唯一的心跳。后视镜里,几道鬼魅般的车灯光柱死死咬住,是陆振山布下的眼线,也是顾议员蛰伏的毒牙。方向盘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呻吟,骨节绷紧泛白,如同他此刻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要去换人。
用他自己,或者用那本足以将顾议员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核心账本,去换沈微的命根子——沈月。
就在几小时前,陆振山那条疯狗最后的獠牙亮了出来。一通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视频通话,画面摇晃着聚焦在沈月惨白如纸的脸上,胶布封住了她的嘴,那双酷似沈微的眼睛里盛满了濒死的惊恐,泪水无声地冲刷着脸上的污迹。她脖子上,缠绕着一圈狰狞的铁丝,末端握在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里。
“凛侄子,”陆振山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带着一种垂死挣扎的亢奋和恶毒,“看看你的小姨子,多水灵的小姑娘啊。可惜,命不太好。”
镜头猛地拉远,沈月被吊在废弃化工厂巨大裂解塔中段悬空的狭窄检修平台上,夜风卷着她单薄的身体,像一片随时会零落的枯叶。平台锈迹斑斑,摇摇欲坠,下方是几十米深的、遍布着巨大废弃金属罐体的深渊。
“账本,或者你自己。”陆振山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凌晨三点,顶楼天台,一个人来。耍花样?我手一抖,或者这破平台撑不住了……啧啧,你就等着收尸吧!不,连尸块都未必拼得全!”
画面戛然而止。
陆凛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刺耳的喇叭声撕破寂静,随即又被他死死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杀意和冰冷的计算如同两股对冲的岩浆,几乎要将他撕裂。
“陆总,追踪失败,信号源是多重加密跳转。”耳机里传来技术组焦灼却无奈的声音,“化工厂区域所有监控被物理破坏或强干扰屏蔽,无法提供有效视野。狙击点位……我们的人无法在约定时间内完全渗透布控到位,风险极大。”
“知道了。”陆凛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碾过破碎的水泥块,拐进通往厂区深处更加荒芜破败的道路。
几乎在视频断掉的瞬间,另一条加密信息挤进了沈微的手机。
【安全屋别动。信我。】
只有五个字,来自陆凛那个永不对外联络的专属加密通道。沈微蜷缩在安全屋冰冷的防弹玻璃窗后,身上披着陆凛留下的宽大西装外套,上面还残留着他惯用的冷冽松木气息和一丝极淡的铁锈味——那是他之前为救她留下的伤。可此刻,这气息如同带刺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尖锐的痛楚。
巨大的监控屏幕上,被分割成无数个灰色方块,代表着化工厂外围所有被破坏或屏蔽的摄像头视野,一片死寂的雪花点,如同她此刻茫然刺痛的心。她死死盯着屏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信他?怎么信?
一边是失散十年、饱受摧残才刚刚寻回的妹妹,此刻正悬在死亡边缘。一边是……陆凛。这个身份成谜、手段狠厉、背负着血海谜团的男人。他的“信”,是拿沈月的命去赌他深不可测的谋划?还是又一次裹着蜜糖的致命谎言?
“陆凛……”她对着冰冷的屏幕,发出破碎的气音,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紧握的拳头上,洇开深色的痕迹,“阿月…我的阿月…”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灭顶。她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只能躲在这里,像一只等待宣判的羔羊。她猛地抓起桌上的战术平板,指尖因用力而颤抖,试图强行切入化工厂某个可能残留的备用频段,屏幕却固执地闪烁着刺眼的红色错误警告。
“砰!”平板被她狠狠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那件残留着他气息的西装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呜咽在空旷的安全屋里回荡,绝望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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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五十五分。
化工厂的顶楼天台如同巨兽裸露的颅骨,空旷、破败,夜风毫无遮挡地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沙砾和铁锈粉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断裂的钢筋狰狞地刺向墨蓝色的天幕,几盏早已损坏的探照灯骨架歪斜着,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
陆凛的身影出现在天台的入口处。他孤身一人,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衬衫和长裤,外面套着一件同样深色的战术防弹背心,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沉静得可怕,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
他一步一步走向天台中央,步伐沉稳,皮鞋踩在水泥碎块上发出清晰的回响。空旷的环境将他的孤绝放大到极致。
“很准时,凛侄子。”陆振山的声音从前方巨大的冷却塔阴影里传来。他推着被绑在轮椅上的沈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得意和疯狂。他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工装外套,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鬣狗。他右手紧握着一把大口径的黑色手枪,枪口死死顶在沈月剧烈起伏的太阳穴上,冰冷的金属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压出一个深陷的凹痕。
沈月的嘴依旧被胶带封着,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泪水糊了满脸,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视线却死死锁在陆凛身上,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账本呢?”陆振山浑浊的眼睛闪烁着贪婪和警惕的光,目光扫过陆凛空着的双手。
陆凛停下脚步,离他们大约十米。他缓缓抬起右手,手里握着一个深棕色的皮质笔记本,大小和厚度都符合情报中对那本核心账本的描述。封皮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在这里。”陆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放了她。”
陆振山喉咙里发出一声怪笑:“扔过来!”
陆凛没有动,眼神沉静地锁住陆振山:“陆振山,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账本给你,人,我必须带走。”他的目光掠过沈月,那眼神里没有惯常的冰冷,只有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承诺,“阿月,别怕,哥哥接你回家。”
“哥哥”两个字,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沈月的恐惧。她挣扎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滞,泪水汹涌得更加厉害,死死地看着陆凛,用力地、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少他妈废话!”陆振山被陆凛的平静激怒了,枪口狠狠往前一顶,沈月痛得呜咽一声,身体猛地一缩,“扔过来!不然我现在就送她下去!”他另一只手猛地指向天台边缘外那令人眩晕的深渊,下面巨大冰冷的金属罐体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呼——!
一阵突如其来的猛烈狂风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个天台!这风来得极其诡异猛烈,卷起漫天尘土和碎屑,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陆振山下意识地侧头眯眼躲避风沙,顶在沈月太阳穴上的枪口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而微微一偏。
千钧一发!
陆凛动了!
他根本没有试图去扔那本账本!就在狂风卷起、陆振山视线受阻的零点一秒内,陆凛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闪电般探入后腰!拔枪、上膛、抬臂、瞄准!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撕裂了风声!
不是陆振山的方向!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精准无比地射向陆振山身后冷却塔高处某个锈蚀的管道连接处!那里,一点极其微弱的、被风沙掩盖的红色激光瞄准点正死死锁定着陆凛的眉心!
“噗嗤!”子弹没入金属,火花四溅!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和重物滚落的声响,一道黑影从管道阴影里狼狈地栽落下来,砸在下方一堆废弃的钢板上,手中的狙击步枪脱手飞出老远。
顾议员的杀手!
陆振山脸色剧变,他完全没料到陆凛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身后埋伏的冷枪!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让他扣着扳机的手指猛地一僵!
就是现在!
陆凛的枪口没有丝毫犹豫,在击毙狙击手的瞬间已然调转,重新锁定陆振山!他的眼神在那一刻锐利如刀锋,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只有锁定猎物的绝对专注和必杀的决绝!
“陆振山!”陆凛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陆振山被这声断喝惊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扣动扳机拉沈月垫背!然而,陆凛的动作更快!他持枪的手臂稳如磐石,手指果断扣下!
“砰!”
第二声枪响!
子弹精准地擦着陆振山握枪的手腕飞过!灼热的弹道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陆振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枪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哐当”一声掉落在几米外的水泥地上。
“啊——我的手!”陆振山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剧痛和恐惧让他彻底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后退去。
轮椅上的沈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和陆振山的惨叫吓得魂不附体,身体猛地一弹,沉重的轮椅失去控制,顺着地面微微倾斜的角度,朝着天台边缘的方向猛地滑去!
“阿月——!”沈微的尖叫仿佛穿透了空间,在陆凛的耳机和安全屋的监控前同时响起,带着撕裂心肺的绝望。
陆凛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他如同离弦之箭,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朝着滑向深渊的轮椅猛扑过去!身体在冲刺中压到最低,如同扑向猎物的猛虎!
五米!三米!一米!
就在轮椅的前轮即将冲出天台边缘的瞬间,陆凛的手终于够到了轮椅冰冷的金属框架!他死死抓住,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和轮椅一起冲向边缘!他的皮鞋鞋底与粗糙的水泥地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尖鸣,擦出点点火星!
“呃啊——!”陆凛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拽!身体的重心强行后移,硬生生将冲势遏制在边缘!
轮椅的前轮悬空在深渊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沈月因惯性猛地前倾,又被安全带勒回,吓得彻底失声,双眼紧闭。
陆凛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拽着轮椅,另一只手还紧握着那把冒着硝烟的手枪,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粗重。他迅速扫了一眼沈月,确认她暂时安全,随即猛地抬头,冰冷如实质的目光射向不远处的陆振山!
陆振山正捂着手腕,满脸是汗,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怨毒。他看到陆凛暂时被轮椅牵制,眼中凶光一闪,竟然不顾一切地扑向地上那本掉落的账本!那是他翻盘的唯一希望!
“账本是我的!”他嘶吼着,用没受伤的手去抓。
陆凛眼神一厉,握枪的手瞬间抬起!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
“咻——!”
第三声枪响!
但这声音,并非来自陆凛的枪口,也不同于刚才的狙击枪和手枪!它极其沉闷,带着一种撕裂布帛般的诡异声响,仿佛来自地狱的叹息!
陆凛的身体猛地一震!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他的左肩胛下方!位置极其刁钻,几乎是擦着防弹背心边缘的薄弱处钻入!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的神经,眼前甚至黑了一瞬!
鲜血,浓稠而滚烫的鲜血,几乎是立刻就从那狰狞的创口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他黑色的衬衫和防弹背心,在惨淡的月光下晕开一片刺目惊心的暗红。
陆凛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创而晃了一下,拽着轮椅的手下意识地一松。
“陆凛——!!!”沈微在监控前目眦欲裂,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撕裂般的痛楚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屏幕上,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瞬间被血色浸染,摇摇欲坠。
陆凛闷哼一声,牙关紧咬,硬生生将几乎脱力的手重新攥紧轮椅!剧痛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但他看向沈月的眼神却依旧坚定。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轮椅从危险的边缘彻底拖回安全地带!
同时,他的枪口没有丝毫迟滞,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依旧稳稳指向刚刚扑到账本前的陆振山!眼神凶狠如濒死的狼王,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陆振山被这充满杀意的眼神钉在原地,抓着账本的手僵在半空,再不敢动弹分毫。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陆凛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膀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触目惊心的暗色之花。他强撑着最后的力量,维持着持枪的姿势,目光如炬,死死锁住陆振山。
就在这时,被他强行拖回安全区域的沈月,在极度的惊吓和此刻近距离看到陆凛背后那不断蔓延的刺目鲜红时,终于承受不住,双眼一翻,彻底晕厥过去,瘫软在轮椅上。
天台上,死寂重新笼罩。只有风声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浓得化不开。深渊在下,血色在上。
陆凛挺拔的身影在血色与深渊的背景中微微晃动,却始终不曾倒下,如同一杆染血的标枪,死死钉在这炼狱般的棋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