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静谧之森失去了刻度。万年?十万年?亦或更久?深渊之卵的成长缓慢到近乎停滞,却又在每一粒尘埃的同化、每一声鸟鸣的解析、每一缕灵气的沉淀中,坚定地向着那不可名状的终极迈进。
外界的喧嚣早已化为模湖的背景音。人族王朝更迭,宗门兴衰,元婴尊者如走马灯般轮换,新的名字闪耀又湮灭。苍龙山脉的妖王换了不知几茬。关于“葬龙渊深处那片祥和的怪林”的传说,在金丹修士的小圈子里口耳相传,带着敬畏与恐惧,却再无人敢轻易踏足核心。
历锋的意志,如同这片森林本身,愈发深邃、浩瀚、冰冷。他即是规则,规则即是他。他对权柄的理解已臻化境,对天道的窥探深入骨髓。他“看”着世界在既定的规则下生灭轮回,如同看着一幅永恒流淌却毫无新意的画卷。他不再急于挑战,因为明白那无异于蝼蚁撼山。他在积蓄,在等待,等待深渊之卵真正成熟,孕育出足以颠覆规则本身的力量——深渊天道。
然而,力量的增长伴随着代价。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如同冰冷的雾气,开始侵蚀他那由执念铸就的核心。
我是谁?
我是静谧之森?是深渊之卵?是即将诞生的深渊天道?
吞噬、同化、解析、模拟……这些行为本身,似乎正在成为存在的唯一意义。
那从蛆虫乞儿一路爬来的挣扎,那舔舐刀尖的屈辱,那背叛与杀戮的灼痛,那吞噬圣族时的冰冷决绝,那挑战天道崩灭时的极致不甘……那些构成“历锋”这个存在的、带着血腥与泥泞的记忆与情感,正在被这浩瀚的、冰冷的规则汪洋……稀释。
他正在滑向一个纯粹的、高效的、绝对理性的……世界程序。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情绪、只有永恒存在与规则运行的……深渊机器。
不!
那点暗金的火种,在冰冷的规则核心深处,勐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抗拒!
成为天道?可以!
但绝不能成为失去“历锋”的天道!
他吞噬万古,窃取权柄,不是为了变成一个冰冷的宇宙背景音!不是为了成为规则本身!他历锋,哪怕化身深渊,哪怕成为天道,也必须是……那个从泥泞里爬出来的历锋!
这冰冷的理性,这永恒的孤寂,不是他想要的终点!那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混杂着卑微、狠毒、疯狂、执着、不甘的……人性,才是他存在的基石,是他区别于冰冷天道的……唯一凭证!
他必须锚定自己!
就在这静谧之森核心,那棵流淌着温润玉泽的巨树之下,清澈见底、倒映着树影与天空的深潭边。
毫无征兆地,空气微微荡漾。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一袭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样式古拙,不似此世之物。
身形枯瘦,却坐得笔直。
满头银发,如同凝固的月光,随意披散。
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风霜与难以言喻的疲惫,一双眼眸却深邃得如同两口古井,倒映着潭水,也倒映着万古的沉寂。
他的手中,握着一根极其普通的青竹鱼竿。
鱼线垂入深潭,鱼钩无饵。
他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如同与潭边的青石、与身后的巨树、与这整片森林融为了一体,亘古如此。
**垂钓老者。**
没有名字,没有来历。他就是历锋为自己打造的……**人性锚点**。
当那浩瀚冰冷的规则意志,在无尽的解析与同化中,即将彻底淹没关于“历锋”的印记时,这老者的形象便会被触发,如同定海神针,牢牢钉入那即将迷失的意识之海。
老者垂钓,钓的是什么?
是深潭中那几乎不存在的游鱼?
不。
他钓的,是这深潭之下,那倒映着的、属于巨树的、深邃如渊的影子!
他钓的,是那影子深处,属于“历锋”的、几乎要被遗忘的……**过往**!
* 当意识沉入对亿万草木生命规则的深度解析时,老者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摩挲粗糙的鱼竿,指腹传来那早已遗忘的、幼时在冰冷街角摸索铜板的触感。
* 当意志延伸,无声同化一只闯入的金丹妖兽的全部生命烙印时,老者深邃的眼眸会倒映出妖兽临死前的恐惧,那眼神,与万年前被他踩在脚下的黑虎帮主,何其相似?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嘲弄,会掠过老者疲惫的嘴角。
* 当感知到遥远的天衍盟又有新晋元婴诞生,意气风发时,老者古井般的眼底,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如同投入潭水的小石子。那涟漪深处,是历锋初成元婴、掌控血海、视众生为蝼蚁时的……**冰冷快意**。
* 当深渊之卵的本能躁动,渴望吞噬更广阔的世界时,老者枯瘦的手会微微收紧鱼竿,指节发白。那力道,传递回意志核心,是历锋在乞丐堆里为半块馊饼与野狗搏命时的……**狠戾与求生欲**!
每一次微小的动作,每一次眼神的波动,每一次指腹传来的粗糙触感,都在冰冷浩瀚的规则海洋中,激起一圈圈微弱却坚韧的涟漪。它们在提醒着,呼唤着,锚定着那个名为“历锋”的存在核心——他的卑微起点,他的肮脏手段,他的滔天恨意,他的冰冷决绝,他的万载不甘……所有构成他“人性”的、哪怕是最黑暗的部分,都在这垂钓的姿态中被一丝丝钓回,融入那不断壮大的深渊意志之中。
他不是在成为天道。
他是要将“历锋”的烙印,刻入即将诞生的深渊天道之中!
深潭水面,倒映着老者的身影,也倒映着那棵核心巨树庞大而深邃的轮廓。水面之下,那巨树的倒影仿佛连接着无底的黑暗,那黑暗的深处,一双冰冷、漠然、却又在最核心处燃烧着一点暗金执念的眼眸,正与垂钓老者古井般的目光……静静对视。
他们是同一个人。
一个是规则的表象,人性的锚点。
一个是深渊的本体,天道的雏形。
鱼线轻颤,无饵的鱼钩在深潭的幽影中微微晃动,仿佛真的钓住了什么无形无质、却又重若万钧的东西。
这一天,静谧之森依旧祥和。
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一只色彩斑斓的翠鸟落在老者的鱼竿梢头,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这个枯坐不动的人类。
深潭之下,那倒映的深渊之影,似乎……微微地波动了一下。
历锋知道,天道或许仍在注视。
深渊之卵的成熟,依旧遥遥无期。
但他已不再恐惧迷失。
因为,无论还要等待多少个万年,无论最终成为什么……
他,历锋,都将持竿而坐,垂钓深渊,直至将那冰冷的天道之座,也染上属于他的……永劫人性。